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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進來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玉色長衫, 身量不算很高,瞧著還是少年人;女的同他一般高矮,卻是一身燦爛的大紅, 鼻樑高挺,英氣勃勃, 有種雌雄莫辨的獨特美感。
「帝姬言而無信,改投吳蘇。」少年軍師手持羽扇, 站在門口施施然道:「今日決裂,從此以後,顧軍之中便再沒有你的位置了。」
另外一人正是須卜思歸,她也就是踹門的時候喊了一嗓子, 之後便像條被放開項圈的大狗一般四處亂沖亂砸, 將鍾家人好不容易布置好的主院砸了個稀巴爛!
張鴻和須卜是來訣別的。
外邊各方勢力的探子聽著動靜,心說想來也是, 任誰跟著主母出來公幹,回頭卻給主君扣了頂天大的綠帽子,這要是不把關係劃分明了, 回頭還怎麼交待?
裡邊鬧出了天大的動靜,外頭那上百號丫鬟僕婦也不是死人,全都聽得一清二楚——須卜思歸在渡芳口拿溫瀾樓玩套圈的事跡已是人盡皆知, 如今見了真人, 才知道「撒潑」竟能撒到這個程度。
「兩人高的對扇大門, 說踢碎就踢碎了!」去門口傳話的僕婦震驚道:「安上這兩扇們可用了咱們府上十來個壯勞力, 這女子難道是個活牲口不成?」
那候在外門的盧三娘子耳尖動了動,將僕婦招過了問了幾句, 她沉吟片刻, 提起裙擺就要往裡走。
「三娘子!」管事女使柔聲攔道:「方才少夫人讓人放了話出來, 說是讓您在外門等候——出來之前家裡都吩咐過了,今天什麼事都得聽少夫人的,您還是在這等等吧。」
盧三娘子有雙狹長的眼,眼尾的弧度向上挑著,乍一看竟有幾分狐狸相。
她生得並不醜,只是乍一看有些刁。
三娘子的貼身女使拿出一塊銀色小令來,聲音清泠泠道:「這位姐姐且讓讓——你當我們夫人是愛走動的人麼?」
那銀色小令光華溫潤,四個角各有一道六脊楓葉紋,是吳蘇鍾氏的獨一無二的徽記。
登時便沒人再敢攔著她了。
在吳蘇,便是今上的聖旨也不抵這塊小令有用,見之如見鍾夫人,人人都知道它長什麼模樣,卻嫌少有人真的見過。
就這樣,三娘子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內院,遠遠地先聽見了裡面叮叮咣咣的拆屋聲;待邁進了月亮門,之間外頭圍著一圈人牆,有捶胸頓足心疼裡頭物件的,也有趕著接親但是不敢進去的,絕大多數都是鍾家的丫頭小廝,各個都在小心又好奇地探看,想瞧瞧天下無雙的帝姬到底長什麼模樣。
三娘子目光一掃,瞧見人群里還有幾個神情格外緊張的,便知道這是吳蘇各方派過來的探子了。
「東西拿好了沒有?」她側頭問了一句,貼身女使便十分曉事地將一個小紙包遞到了她手中:「您放心,我這還有餘富的,保證不耽誤您的事。」
三娘子一點頭,人群中有認出她的,自然不敢跟主子爭路,紛紛避讓。她一路走到最裡面的「新婦」院子裡,第一眼先瞧見了廊下滿身珠翠的帝姬,第二眼便看見了砸得正起興的匈奴女將軍。
張鴻這會兒正貼牆遠遠等著,以免什麼碎瓷片之類的飛過來誤傷了他。一側頭瞧見了門邊的華服夫人,十分友好地笑著打招呼:「您是?」
三娘子趕忙介紹了一番:「我此番前來是為了拜會帝姬,還請小公子指點一二,不知哪位才是?」
張鴻莫名其妙:「這院裡就一個女子,不是她還能是誰?」
三娘子的目光往須卜思歸雖然不太突出但顯然是鼓起來的胸前一掃,更加莫名其妙:「啊?」
兩人都覺得對方腦子有點什麼問題。
三娘子只見那嬌柔美人抬了抬手,後邊一個小丫頭立即搬了張椅子出來放在廊下。美人坐了,好整以暇朝女將軍招手道:「來。」
這做派,不用說也知道哪個是了。
須卜思歸叉腰轉了轉脖頸道:「芸芸,你當咱們如今為什麼跟著你?不過是看在牧公的面子上辦事罷了!」她深吸一口氣,用最大聲音凶道:「既然你要換男人,我們從此就和你不共——」
須卜卡了個殼:「不共!」
「不共戴天。」暮芸慢悠悠道:「回去告訴你們大帥,就說這也是為了他好,叫他別鬧。」
盧三娘子看那紅衣娘子頗為兇猛,連石頭做的地燈都能啪啦啪啦削豆腐似的弄壞,登時心驚膽戰地貼邊走,然而院子的主人卻始終沒什麼表情,甚至還好心地往暖閣裡頭一指:「外頭有什麼值錢的?砸著手感也不好,去裡頭砸。」
帝姬笑吟吟兩手畫了個圈:「有一面這麼大的水銀鏡,砸起來肯定痛快。」
山匪一樣的女將軍興沖沖地衝進去了。
盧三娘子:「……」
她聽著暖閣裡頭地動山搖的響動,渾身皮肉都開始不自在,好不容易走到暮芸身邊見了個禮,簡直把一輩子的力氣都用完了。
「我知道你,你年少時寄居在長安常樂坊的舅舅家。你舅父……嗯,叫邢常恩,是禮部的員外郎。」
暮芸側頭看向半跪在自己椅子邊的婦人,頭上的紅寶金墜輕輕搖晃,托腮回憶道:「宏朔年間,他為了討好當時的吏部主事,就將你送進了他們家的道觀裡頭去伺候老太君,是也不是?」
簡直是分毫不差。
盧三娘子雖然不會妄自菲薄,但也知道像自己這樣的小人物本是入不了帝姬的眼的——因為她們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人。若是沒有楚淮之亂,恐怕自己這輩子連見她一面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