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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擒大單于,」楚淮的聲音有些低沉,顯得十分厚重:「是我小瞧他了。」
南境、牧州、崖州、寧州,而後直到洛陽。
這些重鎮排成一列划過楚淮的腦海,比輿圖還要清晰;如果顧安南要與自己爭奪天下,這就是他最簡潔的攻伐路線。
楚淮身後,一名老師爺小心地躲開地上的屍首,咳嗽著走過來:「姓顧的小子是有些匹夫之勇,但都督你坐擁北壁江山,更何況還有皇帝在手——嗤,顧賊的名字都不配和你出現在同一張紙上!」
「我也是個反賊。」楚淮眼角毫無笑意,嘴角卻輕輕勾起來:「師爺忘了。」
老師爺的臉登時漲得通紅,連番請罪,楚淮卻只是擺了擺手:「如今長安雖破,但天下還不是我的。」他沉吟片刻,忽然道:「不對。」
老師爺小心地問道:「什麼不對?」
楚淮側過身來——這一側身,昏暗的日光以一個剛好的角度落在了他的眼睛裡。
竟然不是尋常漢人的深黑,而是很深很深的藍,就像是暗夜裡最深處的海,波動著令人心驚膽戰的詭譎紋路。
老師爺情不自禁打了個顫,聽得他問道:「帝姬如今在何處?」
師爺回答不上。
他心說難道不是你親自和那欒提頓定下了盟約,騙了帝姬出長安,這才一舉攻城的嗎?
「欒提頓既然敗了,帝姬自然便在那位顧首領手中。」楚淮手指捻動,自問自答道:「不,以她的性子,一定會想盡辦法從顧賊手中逃脫。」
這話中的未盡之意他們都明白,卻沒有說。
不能讓她活著。
帝姬暮芸對大荊子民的影響力實在太大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她甚至是一個精神圖騰。只要她還活著一天,以陰詭手段奪下長安的楚淮就永遠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反賊。
更何況眼下京都雖破,大荊卻並非全境陷落,尚有一十三個州府仍在各守孤城。如今能調動它們的也就只有暮芸了。
要麼殺,要麼用,總之不能讓她緩過這口氣來。
「都督,老奴有一計。」老師爺誠惶誠恐地磕了個頭:「南境九郡雖然都已系在顧安南手裡,但畢竟還差著一個通往洛陽的牧州……牧州的布政司使符盈虛年事雖高,如今可還在呢。」
楚淮靜了靜。
「有意思,」他向前邁了一步,高大的身形在地上投射出一片昏暗的影:「告訴符盈虛,需要什麼儘管開口。活捉帝姬,或是將顧安南的人頭送來……只要能辦成其中一樣,今後這大荊南境,便歸他了。」
老師爺立即躬身退下:「是,老奴這就去辦!」
城牆上再次靜了下來,只剩下士兵們清理城牆上屍身的聲音——昨夜戰到最後,正經兵馬早就打沒了,這些屍首裡面還混著穿著家丁衣裳的男人,穿著正襟官服的文臣,甚至還有抱著祖宗牌位的女子。
死國者也,何須身份。
那活生生被血液浸潤的城牆缺口上還伏著一個半大孩子,手中握著一柄和他整個人一樣大的巨弓,死前尚未鬆手。
「那是鎮國公家最小的兒子,今年十四。」城牆後側的階梯上,傳出一聲輕盈的嘆:「年前鎮國公在南境打蠻子,陣前暴病而亡,這位小世子剛襲爵沒多久。」
是個女人。
楚淮將那小世子的屍身抱下來,放平了,頭也不回道:「城牆上風大,你回去吧。」
女人沒應聲。
楚淮想幫那孩子把失神的眼睛合上,女人卻立即道:「你別碰他。」而後她蹲下身來,恭敬地用柔軟潔白的手合上了這年輕鎮國公的眼。
這女子舉手投足間仙氣飄渺,一襲紫色紗衣無風自動,恍如姑射仙子;俯身的時候,就像一尊空洞又哀傷的美人像。
她腳上還結著一副長長的鐐銬,隨著走動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那女子的聲音有些冷:「你明明答應過我,只要我都說了,就放我回去參加南境九州的會盟。」
楚淮任由她動作:「裴璐。」
她沒有抬頭。
「顧安南也是反賊,你分明是支持他的。」楚淮的聲音依然不疾不徐,語氣卻分明有質問的味道:「為什麼你就不願意好好跟著我?」
裴璐指著被他鐵蹄踐踏的長安城,簡直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裴璐,你還不明白嗎?你是我的。」楚淮半蹲下去,灼熱的大掌握住了她纖細的腳踝——那裡有一副叮噹作響的腳鐐,沉甸甸地鎖住了她:「想讓我放你回去給顧安南當夫人,那絕不可能。」
裴璐避過了他的目光,極目遠眺,看向了南方。
可沒有了自己這個夫人,顧安南又怎麼可能順利地參加南境會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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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沒有想到,暮芸進帳子換個衣裳的功夫,豎著進去,竟然是橫著出來的。
她病倒了,且一昏就是一整日。
她從京都長安來到大漠草原,本就被長途奔波損耗了精神;剛一到地方,又先後設計殺死了左賢王和右谷蠡王,前前後後整整三日都沒閉過眼,更別提她身上還有一道柳四娘打在她身上的鞭傷。
本就有傷,又落了水,若不是當時被顧安南撈了起來,說不定現在魂都飛回大荊皇室的祖墳里了。
夢裡日夜深長,暮芸鼻塞頭暈,整個人都是昏沉的,似乎有人在身邊大聲吵嚷,其中一個女人的嗓門格外大,聽著倒像是柳四娘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