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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無師自通地明白了到了方才暮芸的心情。
出兵在外,最怕的就是後院著火,而顧安南竟然從三年前就已經開始布局了。欒提頓連脊背都彎了一些,看起來就像是老了十歲。
這顧安南是來搶親的不錯——
但,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後退或是避讓,從頭到尾,打得便是在此瓮中捉鱉抓自己的主意。
「大單于不必如此喪氣,」何三道人揮手道:「今天只要你答應一件事,我們即刻就能放你走。」
欒提頓嘿然慘笑:「請講。」
何三:「今後十年間,大單于盡可以放手去收服舊部;我們顧帥會擋在你和楚淮以及大荊朝廷之間,咱們背對背各自為戰,誰也別給誰添亂——就這麼簡單。」
「好,好。」欒提頓深吸幾口氣:「拿盟書來吧。」
顧安南:「用不著。」
欒提頓一怔,繼而放聲大笑。
這盟書籤或不簽確實沒什麼緊要;顧安南要的不過就是一個安穩的後方,但這何嘗又不是眼下的自己最需要的呢?
畢竟這十年間,別說是和大荊的起義軍楚淮再次達成同盟,自己只要能管好自己草原上的一畝三分地就已經很難了。
這是一場光明正大的陽謀。
「顧大帥,」欒提頓向後仰頭,轉了轉脖頸,發出喀啦響聲:「既然咱們定了盟約,我再送你一份大禮如何?」
何三道人把乾糧和水囊扔在他馬上,警惕道:「大單于破落得就差當衣裳了,還有大禮吶。」
欒提頓半點不怒,看著剛才暮芸坐過的地方意味深長道:「顧大帥,我送你一份良言——這位你剛剛搶到手裡的夫人,幾個月前還是整個帝國的無冕之王,你覺得她真能甘心臣服於你嗎?」
顧安南目光閃了閃,其下情緒翻滾,面上卻一點不顯:「你真是太能操心了。」
欒提頓:「麻煩你摸一下我左邊懷襟。」
何三道人立即搶道:「我來我來!別再有什麼暗器毒粉之類的!」他抓著馬鞍費勁巴力地做到欒提頓身後,又朝他衣襟里伸手,看著不像找東西,到好像專門去輕薄他似的:「……這什麼東西這麼扎手……是跟鴿子毛?!」
「是信物。」欒提頓道:「從前帝姬與我約定聯擊楚淮,為了安全,根本沒有什麼盟書。這根羽毛就是信物。」
那羽毛只有指頭大小,前窄後圓,中間接近骨梗處是雪一樣的白,末端卻是通透的藍。
這可不是什麼鴿子毛,而是長安皇城中獨有的青鸞鳥,暮芸從小就喜歡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鳥獸,十五六的時候更是養了一院子奇珍異獸。
這青鸞鳥天上地下,只有兩隻,如今全在暮芸手裡;用來做信物確實得宜。
白色的……羽毛嗎?
「該說的話,我都說完了。」欒提頓微一頷首:「顧帥,如果十年之後你還活著,我一定回帶人殺回大荊邊境,以報今日之辱。」
欒提頓最後看了一眼自己屬下們的屍身,又看向了暮芸所在的王帳,他抓緊了馬韁:「還有奪妻之恨,我必一併施還。」
顧安南終於給了他一個正眼。
「奪妻之恨?」
顧安南微微仰起頭,明明身處下位,黑白分明的眼卻令人驀然心驚。他將欒提頓身下的馬韁又緊了緊,聲音暗得就像是難明的夜:
「究竟是誰奪誰的妻,你心裡清楚得很。」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顧帥:手持青鸞羽毛沉思.jpg
何三:「噯?這是殿下送給別的男人的?大帥你收到過嗎?」
顧帥:「……」
第11章 打下那座城(一)
大荊北方,長安。
巍巍百年古都,繁華四百餘年,如今不過一夜之間,已大半化作焦土。遍地都是嗆人的黑煙,百姓壓抑的哭聲不絕於耳,身穿輕甲的騎兵穿梭往來,若見到還有在負隅頑抗的貴家府兵,便衝上去一劍洞穿。
城牆上,這座城市最新的占領者默然而立,正在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座城,這座獨屬於他的,偉大的戰利品。
「都督——」傳令兵上得城牆,見到那人撲地便跪,雙手將信報呈上:「最後一隊反抗的金吾衛已然全殲,無人願意投誠;北大營統將越青被俘後於今日早間自刎,如今我們的人已經順利地將幾個大營都接管下來了。」
那人沉默良久。
他今年四十有餘,肩膀寬得過分,像這樣無言佇立的時候,簡直像一座沉默的山;即便只有一個背影,也令人不敢逼視。
這便是當今天下實力最為強悍的起義軍首領,楚淮。
他結果戰報翻看:「知道了。」
存在了四百年的大荊江山江河日下,普天下或許沒有幾個人知道如今小皇帝的名字,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沒聽過楚淮的大名。
楚淮像一場避無可避的噩夢,籠罩在整個中原的上方。
在他身後,有一具焦了一半的指揮官遺體,死前仍然保持著守護城牆的姿勢,至死都沒有退開半步。那指揮官腰配鍍金牌,正面刻著麒麟紋樣,背面刻著一個「郝」字。
楚淮將那牌子摘下來,收進腰帶里,突然問道:「南邊的消息呢?」
傳令兵咬住下唇,把心一橫,還是將懷裡已經焐熱的那封戰報逞了上來:「這是咱們在南境邊界地區的人傳回來的。請您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