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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安南想,那天她和鍾褚可不是這麼說的。
她找鍾褚訂船那天,鍾褚不解地問她若到時候已經大勝,又何必再離開,前朝帝姬的身份確實有些尷尬,但難道以大帥的本事還擺不平嗎?
當時暮芸似乎是笑了一下,她半側過身抬頭去感受月亮的清輝,岸邊花木間的顧安南只能模糊地看到她姣好的側顏。
「人和人相交的本質就是利益交換,相互利用,是比愛更牢固的關係。」
她慢條斯理,又清醒篤定地說道:「可真到了河清海晏的時候,我於他而言便不再具有任何價值,既然如此,又何必非得拖到色衰愛馳的時候呢?」
顧安南眼中的血色便是從那時聚集起來的,直到今日也未曾消散。
但暮芸對此一無所知:「鍾褚的新婦是當年豐州指揮使的女兒,豐州還有一些她父親的殘兵,對當地環境還是熟悉的,你找人帶著梁芝一起去,知道嗎?」
「知道。」他單手將人攬入懷中,順手摸出幾張將令塞到暮芸隨身的錦袋裡:「你還擔心我做什麼?」
顧安南將甲冑穿戴整齊,拎起宙沉,英俊得簡直令人心折。暮芸手指探入錦袋,摸到上面的花紋,驚訝地睜大了雙眸。
「想做什麼就去做,」顧安南俯下身去,簡直愛死了似的親親她的眼睛,深邃的眼中已將瘋癲藏好,只剩溫潤英氣的光華流轉:「大帥給你撐腰。」
第107章 清夢山河間(二)
四月十七日, 全境暴雨,顧軍抵達豐州。
雨幕沖刷著晦暗的大地,全境生民都在關注著這場戰事。顧楚二人中的勝利者無疑將成為中原大地的新主, 主宰著所有人共同的命運。
所有還存有人煙的城鎮,百姓們開始緊張地等待消息, 賭坊里也已經熱熱鬧鬧地開盤,兩邊的押注賠率都是一樣的高。
吳蘇, 鍾夫人勒令關緊城門,她自己坐在最高的一處塔樓頂上,雙手合十蹙眉祈福;洛陽,北大營最後的守將魯言魯行兄弟, 沉默地目送白溪音帶走了城中最後的兵力。
「你聽說那個消息了嗎。」兄長魯言撐起傘:「帝姬已經被牧公逼死了。」
魯行遽然回身, 傘沿的雨水劃出弧線,落在他的眼角:「怎麼可能?!」
「是白首輔前日收到的消息。」魯言目光沉沉:「說是從一開始, 牧公就在折磨帝姬;後來她趁亂逃到了吳蘇,試圖通過聯合鍾氏來擺脫控制。結果……你應該知道的,現在吳蘇鍾氏就是南境的錢袋子。」
兄弟兩人沉默下來, 只剩下雨水沖刷城牆的沙沙聲。
他們都曾經是陸太師的門生,陸太師臨去前囑託他們務必找到和親路上的帝姬,但中途路過洛陽時被白首輔攔下, 因為當時楚賊在側, 而洛陽的兵力又實在太過空虛。
就在此戰開始之前, 他們便私下裡商量過, 無論首輔如何決策——若是帝姬當真已經選中了牧公,那至少他們兄弟二人所挾兵力就不會抵抗。
可如今……
「是真的。如今北方大地之上, 帝姬的死訊和豐州決戰的消息都已經傳遍了。」魯言沉聲道:「牧公過河拆橋, 我們不能容他。如今首輔出征, 你我二人就是拼死也要將洛陽守住。」
魯行曾受過暮芸的提拔,心中早就將她視為恩人。聞言眼中滿是憤恨,左手狠狠地一壓,他手下的傳令兵們立即將上官的指示傳到了洛陽城的每一個角落。
古老黯淡的洛陽如同一隻巨大的絞盤,無數勾連的鐵索在守城士兵們的拉扯下,如同天網般勾住了這座城。連綿的崗哨及火油滾木蓄勢待發。
「須知牧州的內外城號稱無堅不摧,但洛陽作為古都,其實更為堅韌。」
雨水爬上了魯言的鼻樑:「即便最後終將不敵,但也一定要讓顧軍付出慘痛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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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雲關下。
這座曾經讓楚淮折戟沉沙的長關,如今只用了不到半日,便為楚淮敞開了大門。
雍懷忠作為先鋒軍,連袍角都沒沾上一滴血,就如同他們家都督在信報里得知的那樣,顧軍將全部兵力都帶去了豐州,光是押運糧草就用了兩萬士兵。
如今歸雲關果然空虛得很,那些守軍甚至都沒怎麼抵抗,一見外頭勢大,竟然掉頭就跑。殺性大起的雍懷忠甚至都沒來得及給自己的新刀開刃,那群守軍就已經逃得乾乾淨淨了。
「媽的,現在知道老子的厲害了!」雍懷忠得意洋洋地騎馬來回將歸雲關巡了個透,確認無人在此抵抗,虧得他腦筋還多轉了一圈:「都督,這裡邊會不會有詐?」
然而這一次,楚淮卻很篤定地說:「沒有。」
楚淮上不信天,下不信地,整個人間他只相信他自己。打從經過莫斐那樁事,他就再沒有啟用過哪怕一次裴璐的情報線,用的全都是自己人。
近半月來,顧軍確實有將近十萬的精兵流動,顧安南還自以為隱秘,每一次調走的人並不多,且或水或陸,都不是從一條路線走的。
顧安南為了避免自己探查到他們軍中的具體人數,甚至還讓糧草單獨從吳蘇走,實在不能算是不謹慎了。
「他還是年輕了些。」楚淮提起馬韁:「若是再給他幾年,即便是合圍,也未必製得住他了。」
雍懷忠跪在楚淮馬前,不服地哼聲道:「都督何必說這樣的喪氣話!請您許我分兵別擊,去崖州城裡殺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