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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時候名聲天下曉,和起義軍和楚淮的決戰很快就會被提上日程。
顧安南抽出宙沉,緩緩擦拭:「怕什麼?你大帥還在呢。」
張鴻便笑了。
「說得對,主公威武。」他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冊子唰唰翻起來:「你看,南境共有九郡,各有一名將軍把守,咱們……」
他話還沒說完,耳中忽然聽得一陣嘚嘚的馬蹄聲,坐在路邊的兩人尚且來不及反應,已先被猛然停在他倆身前的駿馬揚了滿頭滿臉的灰。
「呦呵!挺好挺好,一下接到兩個迷路的!」何三一撈自己的文士袍,笨拙地從馬上跳下來,樂呵呵道:「我著急給殿下煎藥,你倆先在這等一會兒,稍後我讓柳四娘來接你們。」
張鴻噗噗噗吐出嘴裡的土,因為迷了眼而不住流淚。
「無量天尊!」何三啊呀一聲,將小少年抱在懷裡大力拍了拍背:「我就知道小鴻心裡是有哥哥我的,不然能哭成這樣?」
「閉嘴,」顧安南惡狠狠地扔給他一個巴掌大的布袋子:「交給帝姬暮芸。」
何三將東西放在手心掂了掂:「這是何物?」
顧安南:「劇毒。」
何三和張鴻對視一眼,各自無聲嘆氣。
何三:「鴻啊,別擔心。」
張鴻剛擦乾淨眼淚:「唔,擔心什麼?」
何三費勁地爬上馬,一手指了指天:「天要是塌下來了,還有你顧大帥的硬嘴頂著。」
顧安南:「……還不滾?」
何三一溜煙滾了,張鴻卻還嗤嗤笑得停不下來,眼見大帥的臉色越發陰沉,鴻軍師立即正經起來:「我在匈奴這幾年發現一樁怪事,想來想去還是得報與你知道。」
顧安南眼看著他從隨身的小包袱里翻出一沓碎羊皮。
「大帥你瞧,」張鴻一秒正經,單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每年大荊那邊的鴻雁飛到匈奴地界時,總是有牧民在大雁腿上發現一些信布。」
他一邊說一邊拿出其中一條,放在顧安南手中,少年張鴻那雙清澈得仿佛能洞見世間一切的眼睛裡,極為少見地出現了幾分迷惘:「上面有你的名字,但我不知道裡面是否有什麼暗語。」
顧安南看見了那條碎羊皮上的小字:
『顧安南,春江又綠,咱們坐過的那條船找不見了。』
『顧安南,長安落雪了,或許冥府也會落雪嗎?』
『顧安南,獵場楓葉都紅了,來夢裡見見我吧,求你了。』
『顧安南,以前都不知道我大哥要處理這麼多事,我真的好累啊。』
『顧安南……』
一筆一划,漫不經心,瞧著歪歪扭扭的,筆鋒尾處卻總是帶一個小鉤;內容瑣碎又繁雜,簡直是想到什麼寫什麼,不似是寄信,倒像是在和什麼身邊的人說話。
「如果這是密信,那我解不出來。」張鴻耐心地將那些碎布一點點展開來給他看:「可你也並不在大漠,不知此人是想寫給誰看。」
顧安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指尖拂過那些字跡的時候,他發覺自己的手指甚至在輕輕泛著抖:「每年都有嗎?」
「每年都有,會跟著大雁一起來。」張鴻認真地答道:「其實若按匈奴人的說法,將信件縛在大雁的腿上,就能把心意送上長生天,送到已故亡魂的手中。」
寄給長生天,寄給已經死了的我麼?
『今後一定多多地給你寄情書,寄它個百八十封,看到你煩為止好不好?』
還算你,說話作數。
顧安南低下頭,他不正經慣了,便是手底下人也常常沒大沒小地同他老顧來老顧去,好似天大的事到他手裡也只剩那麼一點——
現如今拿著這些羊皮紙,他眼中那浮於表面的浪蕩終於裂出了一個細小的口,露出了其下洶湧的溫柔。
「連個情書都不會寫,」他將那些碎羊皮貼身收起,低聲喃喃道:「蠢東西。」
數里之外,病懨懨的蠢東西倚在四處漏風的馬車裡,正在就著小榻幾繪製著堪輿圖——一筆一划,漫不經心,瞧著歪歪扭扭的,筆鋒尾處卻總是帶一個小鉤。
她小小地打了個噴嚏,小小聲地罵道:「顧狗無情,定是他又在念我!」
柳四娘忽然丟了一個小袋子進來,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的手心:「是大帥讓三當家送過來的,也不知是什麼,竟這麼著急。」
暮芸解開那袋子,一看就笑了。
笑了一下,又覺得眼睛酸酸的。
是紅糖餅。
溫溫熱熱,像某人那顆不肯死盡的心。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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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打下那座城(四)
初秋時節,天空藍得高遠又透徹,風輕雲淡,草木都散發著暖暖的香氣。
顧安南麾下的先鋒軍抵達山寨時正是上午,是一天中陽光最清新燦爛的時候。柔和又明亮的光線從山體的上方大咧咧地直照下來,映亮了整個山坡——
寨子依山而建,從上到下錯落地蓋著許多瓦舍,一眼看去竟然望不到頭;其上還分布著許多不怎麼顯眼的哨塔,依稀有手持穿雲箭的士兵正在巡邏。
隱隱的山霧下,倒是一派朝氣蓬勃。
嬌小的美人從轎子裡鑽出來,慢悠悠伸了個優雅的懶腰,雖說穿著尋常農家的粗布麻衣,奈何烏髮如雲,肌膚如玉,膚色白皙,靈眸皓齒,任誰看了也不會覺得這是個普普通通的農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