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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顧安南閒閒地坐在案几上,手裡拎著個小果子拋著玩,不過他軒昂的眉頭微微壓著,顯見並不像他展現出來的那麼放鬆。
符盈虛設置在內城的四大營絕不是花拳繡腿的擺設,望樓密語與陣法恐怕只有符盈虛一個人知道。靠奇計騙開德勝門攻下外城的招數已經不好用了——
而如果攻不下內城,今日只怕是白來一遭。
到時候符盈虛再以壓倒式的實力打過來,眼下占了優勢的局面便有被翻盤的可能!
騷動的百官只得又按捺性子勉強坐了下來,卻仍有人苦口婆心地著急勸道:「符大人!這又是何必?顧賊來勢洶洶,咱們跑就是了呀!」
符盈虛猛地一拍地面,被那些扶桑武士架著回了主座:「誰也不准走!」
他越是發狠,就越意味著心虛,雖然在這強行要求所有人留下,但他自己也沒有一定能在今夜守住牧州的把握。
顧賊!
只要我不死,就還有一戰之力!
裴氏女在旁邊著了半天的急——她知道是因為自己的決策錯誤,被顧軍察覺反傳了假消息才導致今日的局面,如果不趕緊想辦法挽回,只怕家裡主子與牧州的聯盟便要辦不成了。
那麼,無論自己是留下還是回去,都只有死路一條!
「符大人,」她越眾而出,高聲道:「我仍有一計,可保牧州平安!」
「去你媽的!」座下一個粗獷武將終於忍不住罵了出來:「要不是你這婆娘多嘴,如今還至於這麼狼狽?!我看你他媽就是個奸細!符大人,合該快快將她拖下去餵狼!」
符盈虛粗喘了一大口氣,擺擺手,壓著眉眼指著下面胡梅兒的屍身道:「你說——若說得不好,我即刻殺你。」
裴氏女的胸膛劇烈起伏,緊張得吞咽起口水,撲通跪倒在地:「那顧安南正是當年長安城中的禁軍統領,也是大荊王朝的准駙馬!他對帝姬暮芸情根深種,當年命我主去長安城尋找的便是她!」
那武將怒道:「你到底要說什麼!」
裴氏女膝行上前兩步,仰頭大聲道:「只要符大人有帝姬在手,自然就能挾她令顧賊退兵!」
武將拔刀:「他媽的果然是廢話,那麼多人在南境和邊關撈了這麼長時間也沒找到帝姬,這會兒上哪弄去?你他娘的……」
「帝姬就在此處!」裴氏女驀然起身,走到暮芸面前,指著她鼻子大聲道:「此女便是暮芸!」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轉向了陸銀煙身後那個站在暗處的小比丘尼。二層台上的章夫人一顆心幾乎已經提到了嗓子眼,開始焦急地想著該怎麼給自家男人送信救駕。
顧安南眉頭一皺就要起身,卻發現不知怎地自己全身上下竟連一絲力氣也調動不了,卻又不似中毒——軟筋散?什麼時候下的?誰在懷疑自己?
暮芸現在怎麼辦?!
八風不動了一整晚的顧大帥終於有些慌了神。
「聽聞帝姬絕色,怎麼可能長成這個樣?」
「就是,別是臨時栽贓的吧——那帝姬單憑樣貌就能迷得顧賊並大單于相爭,怎麼會是一個比丘尼呢?」
暮芸眼中閃過一絲訝色,然而除了這點驚訝以外就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了。她不動聲色地對顧安南搖了搖頭,又按住了想要起身的陸銀煙。
她從黑暗處走了出來。
步履款款,衣袂翩翩。
「打點溫水來。」
她舒展肩背,在符盈虛震驚的目光中用巾帕輕輕擦臉,將發黃的易容膏一點點洗了下來。
真面容顯露的剎那,她聽見了棲芸樓中近乎整齊劃一的吸氣聲。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她是那種天生的濃烈顏色,膚色白如初雪,嫩如細瓷,貴氣的遠山眉略帶銳鋒,唇色則是引人遐思的殷紅。那雙眼如同萬千山水中最靈動的那一筆,將嫵媚與清正打散,混成一片渾然天成的傾城珠光。
方才質疑她樣貌的人全都收了聲,女眷們更是不知為何低下了頭,仿佛很不願意和她同處一室,共被比較似的。
暮芸的美,是那種讓人第一眼見了之後會大腦一片空白的美,就像是被猛然擊中了一樣;此後餘生,每每想起,都會花上數不清的時間去消化這種驚艷。
她一出現,原本還算中人之姿的裴氏女立刻如塵土般黯淡;裴氏女氣惱地發現,自己明明還站在正中,卻再沒有任何一個人的眼睛裡看得到她了。
這也怪不得她。
螢火之光,安能與日月爭輝?
暮芸微微一笑,一邊款款走出來,一邊摘掉了僧帽;如雲黑髮披在肩頭,在場的男人們沒有一個不看傻了的。
「這,這……若我是顧賊,說不得也要同大單于爭上一爭了……」
「換了我是顧賊,還派什麼裴氏女去長安?還不自己去找?!」
「乖乖,怪不得當年長安城那些老頭子都心甘情願聽她的話,這換了誰不聽?只怕她隨便說句話就是聖旨了!」
監國那時節暮芸確實隨便說句話便是聖旨,但是跟樣貌其實沒有太大關係——人被逼到了生死關頭,難道還能看得出閻王爺長得是美是丑嗎?
但是暮芸被冤枉以色侍人多了,也懶得同這些地方丘八相爭。
她迎著符盈虛淫邪的目光負手站定,開口溫聲道:「符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