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頁
「哎呀呀,別打啦,聽我的,都坐下。」
人賜諢名「坐下君」。
「何三兄弟?」坐下君眼邊聚起了一團褶子:「宴已開了,大帥怎麼還沒來呀?」
何三一甩拂塵,慢悠悠道:「無量天尊,大帥稍後便到——不過,大帥是君,我等是臣,臣比君先到也是應該的。」
「是是,您說得是。」在旁邊做了半天的官少君官興突然開腔,話鋒一轉道:「只是南境本有九君,除了我父子二人之外,其他守君可不大守時,何道長說是也不是?」
何三放在桌下的手捏緊了那張紙條。
官祜傑:「咦,真的沒有別人來了嗎?」
官少君:「自然是有的。」
官祜傑:「那是誰呢?」
官少君:「要不您猜猜?」
何三暗自翻了個白眼:「好傢夥,您二位是打天津港來的?」
官祜傑笑眯眯抄起了手,目光似有意還無意地往門外一瞟:「至少孫老弟是一定會來的。」
「這個自然,」官少君也跟著看了過去:「當年大帥打到零州,親手卸了守君孫青的一條腿——今日大帥做宴,他怎肯不來?」
仿佛是為了配合官少君這番話,就在他話音落下之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下一下的鼓掌聲。
仿佛有人上得山來,走進堂前,傳來的卻並不是腳步聲,而是金屬摩擦磚石時發出的刺耳響動。
再然後,門就開了。
初降的風雨被寒氣裹挾,隨著被踢開的大門一道滾進了溫暖的大堂,在堂上做舞的伶人嚇得崴了腳,在驚呼聲中倒成一片,悅耳的樂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驚的懼意。
皆因那個人,他來了。
入目先是一道細而長的影,而後是淡淡的血腥氣,然而最讓人無法忽視的還要屬他的「左腿」——那本該是腿的地方空空蕩蕩,唯有一條長鐵棍,隨著他的走動,一步步地砸在地面上。
此人下巴微仰,將他的「左腿」跨入了議事堂,金屬砸擊地面,發出「鏗」地一聲響,幾乎所有人的心頭都跟著別別一跳。
何三深吸一口氣,扶著桌子慢慢站起了身:「見過孫守君,請坐。」
「只有你啊。」孫青的目光在何三身上掃過一遍,而後豁然笑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就像是被火熏過,聽了就讓人有種被撕扯般的難受:「果然。」
何三強笑起身,手中攥緊了拂塵:「孫守君這是何意,貧道不懂。」
孫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肩——他今日穿了一身皮毛大氅,這東西的毛色灰白相間,極為奇特,這些年何三走南闖北,卻竟然從未見過。
孫青脫下那大氅,隨手往旁側一扔;官祜傑父子立即起身讓出上首第一位的位置,孫青看也不看便直接坐下了;隨手扯過一個嚇得躲在後邊的樂師當做「靠枕」,而後將整個身體都向後仰去。
那樂師瑟瑟發抖,手腳都在顫,卻一聲也不敢出,一下也不敢動。
孫青箕踞而坐,「腿」一抬,直接放在了桌子上:「孫某人前來拜見咱們南境九郡的主子,那可不是空手來的。」
「我給他準備了禮物。」孫青看向了空空蕩蕩的主座,而後一笑:「現在看來,他應該已經收到啦。」
---------
山寨五里外,密林。
落雨了。
先是細密的雨絲,星星點點地穿過樹葉的縫隙,而後雨水越發大了,將被風吹個不停的葉子打得噼啪作響。
一絲雨不偏不倚,乘風從九天而來,穿過萬千樹隙孔洞,唰然在光華中划過,照亮了女子剪水般的雙眸。
又靈又媚,清貴中暗含決絕。
她手裡提著一盞燈,風將她的布裙吹出翩翩波紋,瞧著她不像是摸黑連滾帶爬上山來的,倒像是在風雨中,從雲朵里落下來的玄女。
「玄女」暮芸優雅地抬起手,將被風吹拂到前臉的鬢髮拂到耳後——順手將臉上的泥也擦了。
「顧安南這狗東西……」她就著燈的光暈擦了擦臉:「找了半天連個動靜也沒有,到底哪去了?」
暮芸嬌氣了小半輩子,別說是摸黑爬山,往日裡就是御花園的蚊蟲多了兩隻也是不去的;眼下這山卻是不得不爬,路上也跌了幾跤,好在她方向感不錯,總算是沒有走偏。
暮芸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用燈照著周圍,忽然間前面現出了一個頗高的黑影,似乎正往她的方向移動。
暮芸心中一喜,心頭繃著的那根弦霎時鬆了。她鼻頭有點酸,卻笑著埋怨道:「一道回吧,可叫我好找。」
她總算找見了人,微微彎腰撐著膝蓋歇息,又順手將燈朝著那黑影拋出去:「知道你瞧不見,循著光過來便是。」
燈在暗夜中拋出一條華線,將所過之處照得通明,也照亮了那黑影的樣子。
「唰——」
就在燈被拋到黑影跟前時,黑影竟直接出了手,對方不但沒有把燈接住,竟然還直接將其打在了地上!
燈滅了。
而暮芸也在那個被照亮的瞬間,看清了對方的模樣——灰白相間的毛色,還掛著血肉的利牙,一雙綠瑩瑩的窄瞳目,燈滅之後,猶如鬼火。
「是狼?!」暮芸驚到極處,反而覺得這狗屁倒灶的人間真是荒謬到了可笑的地步:「這裡怎麼會有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