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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安南袍袖下的手不自覺地攥緊, 什麼都沒握住, 只好又放開。
「是上司。」他假做不在意地向後仰倒, 用手肘撐著身體,不動聲色地等著生理反應消退;新任牧公當然還保留著「顧五歲」和「顧十三」的記憶, 但他實在沒臉回想, 只好撿了個稍微正經點的事情開口:
「雍懷忠那孫子還真敢來——你做得對, 讓他打哪來的還滾哪去!楚淮手裡如今都是殘兵,也沒空占地盤,不會動手殺人的。」
暮芸沒接他的話。
顧大帥是個葷素不忌的臭流氓,哪有一調戲就臉紅的顧十三好玩?
她自己倒了盞涼茶喝,好端端的顧十三一下就「沒了」,暮芸很有點不高興:「顧安南,我不明白。」
拔步床上的男人坐起來,像頭剛剛睡了個好覺的大貓,懶洋洋地拄著下巴看她。
「現在我就在這,你活著,我也活著;你需要我幫忙打江山,我也需要你助我回洛陽。」茶盞在桌上發出叮地一聲響,落日餘暉燦爛地潑進房間裡,將她淺金色的裙擺染得烈火一般張揚:「我們為什麼不能好好的?」
她站在熾烈的光線里,他坐在黯淡的角落中,明明暗暗的光線將世界切割成天塹般的兩段,阻隔了男人眼底深處的暗潮湧動。
暮芸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見他有些落寞地問:「白溪音。」顧安南的聲音聽起來有種刻意的「不在意」:「喜歡他那樣的?」
暮芸愣了一下,然後很快反映過來,冷笑道:「楚淮跟你說我們訂過親是吧。」
顧安南不說話,暮芸抿著唇道:「不是訂親。楚淮第一次攻長安城的時候,白溪音為了哄他們白家的家主出錢犒軍,說他要聘我,這才以聘禮的名義從他親爹手裡套出了五萬兩白銀。與其說是訂親,還不如說是我倆聯手詐騙。」
照理說這消息除了暮芸和白首輔,外加他那個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的白家家主,不該有任何人知道才對,也不知道楚淮是從哪打聽的。
「你如今跟我鬧,就是因為白溪音?」暮芸覺得不可置信:「要是你說為了咸陽那一刀,又或者是白虹別莊誆你做餌,再不就是海……就是因為那位,這還像話——但是這關白首輔什麼事?人家夙興夜寐左支右絀地守著洛陽,他容易嗎?」
顧安南靜靜地看著她,唇畔的溫熱仿佛還在,但他情不自禁地想,這溫度不會永遠在的。
「當時打下牧州,你曾與我約法三章。」顧安南不動聲色地緩緩吐出口氣,身上的暗傷仍在作痛:「我只是不想……」
「主母!主母在嗎?主母你看看這個啊啊!主母!主母你老看著孩子干什嘛!」
他話沒說完,院裡突然傳來「嘩」地一聲,顯然是院門被沖開了,本該很清淨的何三道長很不清淨地沖了進來,急得就差在屁|股上綁個竄天猴飛進來:「咱們家要揭不開鍋了啊!」
後邊還有另一個笑盈盈的少年音色,清澈乾淨得像一把剛調好的琴,一聽就是張鴻:「何三哥慢點跑……哎呀你看,被門檻絆倒了吧?」
門內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好氣又好笑的神色。
何三已經衝進來了。
這屋一直是正在調養身體的顧安南住,如今顧家軍的番號擴大了不知多少倍,往來人雜,幾個軍師加上親近武將不放心讓外人照顧他,就輪班在這守著。
但如今顧家軍中哪有閒人?趕上誰在這「值班」,誰就在這辦公,完全沒人考慮過牧公他老人家養傷是不是需要清淨。
也難怪顧安南一醒過來就失了智——接受的信息實在太!雜!了!
張鴻就是過來輪崗的,他抱著一大摞東西艱難地跟進門裡,左右搖擺地試圖看著腳下,手裡捧著的紙片邋邋遢遢掉了一路,徐青樹那傢伙左右開弓提著兩籃子奏報,跟在後頭一路撿紙片撿了進來。
三個球球蛋蛋活似馬戲團一樣熱鬧,噼里啪啦地衝散了屋裡曖昧又緊張的氛圍,徐青樹一進門,咬著唇老老實實問了聲主母好,然後啪啪啪將一溜窗戶全部打開——
一回頭見顧安南還站著,二話不說橫著將他一抱,嗖地扔回拔步床里,也不管他腳上還有靴子,兜頭將被面一罩,很不走心地哄道:「大帥乖,睡覺覺!」
顧安南:「……?!」
「……作甚?!」顧安南都懵了:「狗道士!是你說出去的?!」
何三已經將手裡的奏報在桌上鋪開恭敬地請暮芸看了,頭也不回地敷衍道:「去去去,大人說話小孩兒別插嘴。」
牧公開始擼袖子。
張鴻好不容易將自己的公務文件都妥妥噹噹地放在桌上,拄著文件摞喘氣,一抬頭看見顧安南正在做戰鬥準備,揚聲喚道:「青樹!我讓你帶的東西呢?」
徐青樹很利落地應了一聲,從懷襟里掏出個不知道從哪兒搞的布娃娃出來,啪嘰一下扔到顧安南臉上,全然不顧他家牧公惡狠狠的目光,竟然還臉紅起來:「這是胡櫻姐姐做的,拿去玩吧。」
顧安南惡狠狠地掐住布娃娃的脖子。
行啊小子。
拿你大帥尋開心就算了,還藉機親近小姑娘?!
他開始四處找刀。
暮芸一聲輕咳,艱難地把笑意忍住,帶著翠玉扳指的手在奏報上點了點:「帳目做得不錯,嗯,缺口是大了點,不過等晚上須卜抄了溫家回來,應該能緩解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