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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這堪稱人生中的關鍵一刻里,被後世稱為「有荊一代文臣之宗」的張鴻說出了這輩子最有水平的一句話:
「只來一次,能確保揣得上崽嗎?」
由於來自長期缺乏基本生理知識的匈奴,須卜思歸狐疑道:「……不能嗎?」
張鴻心說穩了。
他們那邊治病至今還靠大巫跳舞,崖州那會兒銀煙大師把大帥毒傻了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擔心,只有須卜一個人在讚嘆。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麼安靜的治病手法嗎?!
「銀煙大師去北方布道了,等他回來讓他講給你聽。」張鴻迅速控制了自己的情緒,小心又精準地下了個餌:「而且昨天我喝酒了——可能會生出智障啊。不如等我修身養性調整一段,等我狀態最好的時候你再來發揮,你看如何。」
須卜思歸眯起眼,她的駿馬繞著張鴻踱了一圈。
「成交。」她從馬上俯下身來,親昵地貼了帖他的鼻尖:「那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呀,伊稚訾鴻。」
張鴻的心飛速跳動起來,直到如火般熱烈的身影消失在天地盡頭,他才終於想起自己昨晚說了些什麼。
「曼斯子尼,蘇亞門。」
是匈奴話里『我心悅你』的意思。
「等等!」不忍直視的小鴻軍師終於把正事想起來了:「謝侯爺怎麼回南境去了,那今天是誰去接的吳蘇商隊?」
顯然是沒有人接。
就在謝川流帶著顧安南的密令從北城門離開雍州的同時,心事重重的古嫣站在吳蘇的商隊掌事人隊伍中,從水路抵達了雍州碼頭。
像兩條流暢卻平行的線,沿著偌大的雍州擦肩而過。
吳蘇眾人在碼頭等了小半個時辰,最後還是等著看「重逢大戲」的主母打發人來問了一句,才將眾人迎進驛站。
而古嫣見到暮芸的第一句話就是:「牧公決定要反攻楚淮,消息準確嗎?」
暮芸整個人都懵了。
因為她不知道。
作為顧家軍的戰略軍師,顧安南在正事上一向對她十分平等,既不會不讓她這個「前朝帝姬」參與討論,也不會先於何三張鴻提前把什麼消息透給她,可是像提前開啟決戰這樣的大事,自己竟然一點也不知道!
暮芸趕往議事廳的路上,滿腦子都在想古嫣說過的話。
「鍾夫人用自己的門路給顧家軍重建了消息網。現在所有網絡里的自己人都在散播同一個信息——南境王顧安南要傾其所有,舉全部人馬在豐州與楚淮會戰。」
傾其所有,豐州會戰?
暮芸揮退了所有試圖阻攔她進門的侍從,沒有人敢真的違逆她這位主母的意願,守衛們如潮水般退避,為她淺金色的裙角讓出一條通途。
「說是如今顧家軍士氣正盛,有攻城神兵,也有能臣力將。而楚軍方敗不久,正是應該趁熱打鐵的時候。」
這說得倒是沒錯。
就算顧安南自己不提,暮芸本來也打算在一兩個月之後提醒他抓住這個機會——但她不知為何,總覺得從這次「不通知」中琢磨出了一點天翻地覆的味道,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惴惴不安。
她幾乎可以確定,顧安南是很倉促地做下了這個決定。
不是不可以提前決戰,問題是幹什麼要這樣大張旗鼓。只為了士氣嗎?士氣已經夠高了。再者說花文手裡的火銃本應該作為底牌絕招出現,這麼早亮出來又是為了什麼?
這中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促使他做下了這個決定。
這個契機究竟是什麼?!
議事堂的大門被侍者從兩邊打開,她身前是背對著自己而坐的顧家軍的一眾將軍謀士,他們全都是一道道黯淡的影,唯有朝著自己的顧安南站在光明之中,他是如此清晰……
卻也如此遙遠。
「每一次都是楚淮率先出擊,我們倉促應對——諸公,你我已經被動了太久。」
他顯然也注意到了她,下面群情振奮,所有人都跟著他的話音振臂高呼。他透過人群,遙遙地與她對視:
「天下莽莽,史海淪亡!」
顧安南低沉的聲線響起,如同天命的預言,點燃起所有眼眸中的火光:
「這場中原逐鹿的大戲,已輪到你我上場。」
—— 番外·初見與離別——
長安是一座很繁華,也很瑣碎的城市。
一身襤褸的少年從黑暗中走出了那個隱秘的巷口,竟然覺得天光有些刺眼。他抬手在眼前擋了擋,透過手指的縫隙,看到了巷口那輛華麗的六角金鸞車。
旁邊站了個杏黃衣衫的小少女,正抱臂驕傲地與旁人說著話。
「黑將軍輸了又如何?那是因為他有傷!」小少女哼聲道:「回頭叫我哥哥再送幾個好手來,咱們再比試過!」
剛從烏銜紙脫身的顧安南認出來了,這就是方才給自己贖身的那個人。
仍然是那種驚心動魄的美,還帶著一種不諳世事的天真。他有心上前道謝——畢竟是對方幫自己贖得身,但剛邁出一步,他就驚覺自己腳下落出了沉重的血痕。
他滿身血污泥濘,髒得很。與那種光明里的小少女,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
「噯?哪去?」背後傳來一聲清甜的喚:「你帶子還沒解開呢!」
他訝然回身,就看到對方噠噠噠地跑了過來,伸出如玉的手,也不怕髒,竟然仰臉將自己脖頸上的項圈解了下來,隨手扔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