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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廝是在這兒等著她呢。
「將來我帶著皇侄出海,這對你來說是好事,真的。」暮芸耐著性子,誠懇地給他分析道:「你看啊,你現在是在打天下,能爭取到帝姬的支持當然好;但是將來如果你大勝做了新帝,皇后的位置上就必須坐更有用的人。」
顧大帥落寞地問:「那在你眼裡,什麼才是有用?」
「當然是對你最有助益的世家女。」暮芸理智地解析道:「你以為籠絡京城那些老傢伙是容易的?聯姻才是最有效的手段!如果你不願意平白便宜他們,那就在開國功臣家裡面選一個也行——但我勸你趁早放棄裴璐,她有過跟楚淮這一段,怎麼也不是上選了。」
顧安南固執地強調:「我說了,從來只當裴璐是我妹妹。」
「無所謂,真的。」暮芸苦口婆心:「無論你對她有沒有感情,將來她都不能出現在你的內闈里——就和我一樣。這是政治問題,不是感情問題。」
「反正你拿定了主意,就是要走。」顧安南再次揮退了來催的副將,口吻少見地急促起來:「既然如此這些日子你又何必對我……反正你從來就沒想和我好好在一處?」
暮芸廣袖下的手心緊了緊,晚風吹過她的衣角,將她的心都吹得皺了起來。
「牧公,你既然走上了這條路,你就得拎得清。」暮芸上前一步,身上淺淡含蓄的暗香撲在他身上,近乎蠱惑地說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在你光復長安之前,我們還有時間不是嗎?」
她還是那麼美,這麼在月色下仰臉看來的時候,依然令他毫無底線地怦然心動。
此刻人間歡欣,牆外就是紅塵煙火,禾家的院子裡掛滿了暖光的燈籠,溫柔如水的光線在他們周身流轉不休。顧安南險些就要伸手去碰碰她臉頰,險些就要在這夢境般的勾引下點了頭。
但他還是收回了手。
暮芸這廝,沒心肝吶。
「你大帥算是想明白了,」他吹了聲口哨,那匹騎慣了的黃毛老馬便不知從何處竄了出來,不大安分地等在顧安南身邊:「你不是現在才這麼冷情,是你心裡從來就沒有過我。」
何止是他,這小沒良心就從來沒對誰動過心。
她心裡永遠都是過於清晰的天下大勢,都是波譎雲詭的進退得失。她想要的只是一段恰逢其時的人間喜樂,他卻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的還有更多。
要她永遠在身邊,
要她心裡,真的有我。
「這事兒啊,我看是很難達成共識嘍。」顧安南翻身上馬,將全部失意不由分說地一股腦吞進肚子裡去:「往後咱們還是一樣,我做我的牧公,你做你的軍師——帝姬,好好辦事,少來撩撥,聽懂了嗎?」
暮芸仰頭瞧他,抱臂道:「你就非要和我犟?將來我去了扶桑,去了天竺,你就不後悔?」
雜毛老馬打了個響鼻,很不要臉地往暮芸手心裡蹭。馬的主人被跟著往她身邊帶,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兇悍冷漠,拉住韁繩的動作卻可疑地不大堅決。
「我是真的不明白,顧安南,你到底想讓我怎麼證明我如今確是真心。」
暮芸搞不清楚海底針一樣的大帥心,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因為什麼非要鬧。她手裡摸著雜毛老馬,心裡漸漸有點生氣了:
「是,從前是我對不住你,但你非要讓我替你死一回才成嗎?我這種戰略軍師註定是在大後方,你讓我怎麼像禾珏似的擋刀擋槍啊!還是說現在你有可能要做皇帝,你覺得我這個亡國公主不配了?!」
她很少一次性說這麼多話,顧安南立即正色道:「我不是那個意……」
「你現在還沒當上皇帝呢!牧公!」暮芸是真的不高興了,來回走了好幾圈,雪地上印出了兩排靴子印:「將來要是楚淮勝了,你就是個臭要飯的!還是說我跟著你要飯你就信我了?那也行!」
顧安南一想那個畫面,樂了。
暮芸就是個矯情鬼,別說要飯了,恐怕連牆角都不肯屈尊蹲一蹲。敗了她肯一起要飯,勝了她卻堅持要去找扶桑倭子玩,顧安南真是又窩心又生氣。
「行了,別在這兒同你大帥磨牙。」他提起韁繩,很不要臉地忽視了是他先挑頭磨牙的事實,碎碎叨叨地囑咐了幾句這次跟著一塊兒去吳蘇的幾個副將的事,語氣平整,當真是和對著別的軍師一樣:「若真遇到什麼事也不要硬扛,送個信回來大伙兒一起想法子,知道了沒有?」
暮芸負氣不肯說話。
顧安南將馬鞭捲成一個團,輕輕在她肩頭點了點:「噯,大帥同你說話吶。」
「須卜同我有舊,張鴻只是個書生。」暮芸倏忽抬眼,一下就識破了他背後的那點小心思:「你想我放我走是嗎?」
顧安南不料她竟然就這麼直接揭穿了,摸了摸鼻子道:「那你會走嗎?」
暮芸真是服了他了。
先前在牧州那會兒,她一有機會就準備回長安,顧安南恨不得叫八百個人看著她不讓走;在白虹別莊裡聽說自己要離開,這廝還噴了口血——如今兩個人之間已經有同盟關係了,他反倒大方起來了?!
什麼毛病!
她知道了,這跟狗屁的天下大勢根本沒關係,用何三道長的話說,就是他那要命的「戀愛腦」犯了。
「我不走,我得去吳蘇要飯,把你的顧家軍養起來,你還得履行約定去救我的皇侄。」暮芸讓他氣得頭疼,一手指著禾府的月亮門道:「你快點滾吧,我不會糾纏你了——看見你我就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