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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盈虛:「……」
自然不會。
於他而言,不過一個女人罷了,就算是帝姬這樣的品相,也不過就是個女人而已。
和皇圖霸業比起來算什麼呢?
「人家顧大帥都把你們牧州號稱無堅不摧的外城打下來啦,」暮芸嗤笑:「符大人自己不怎麼樣,還怪能瞧不起人的。」
那邊正在勉力調動力氣的顧安南聽了,同劇痛的身體對抗之餘,還分神出來無聲地笑罵了一句:「行,還知道給你官人討點面子。」
符盈虛:「殿下請講!」
「殺了顧安南。」暮芸一字字說道:「三軍無帥,自然如鳥獸散。」
符盈虛急怒的眼睛裡放出強烈的光芒,死死盯住她的唇畔。
「江東。」暮芸起身,攜著眾人的目光,在顧安南蒼白的注視里走到了他的面前:「還是我該叫你顧大帥呢?」
人群再次譁然。
聽聞顧安南在此,原本坐在他附近的人全都如避鬼神般彈開,像被伏火雷驟然驅散,在這個炸點的中心,只剩下他們二人。
銀煙和尚一言不發,銀色的僧衣袖中滑出一枚小小的煙花來,環顧一周想找能出棲芸樓的門路,卻發現經過剛才的混亂,這些大大小小的門已經重新被牧州巡防營的人控制住了。
顧安南坐著,暮芸站著。
他臉色蒼白,她顯然也沒好到哪去。
「是你下的毒,」顧安南忽然不想再強行抗拒身體的痛苦了,他後背滿是冷汗,卻以一種極為放鬆的姿態仰倒坐著:「下在松子糖里了是吧?」
顧安南生性謹慎,在這個白虹別莊裡,他不會不經檢驗地去碰任何東西——
除了她給的糖。
儘管含著□□。
毒性侵蝕著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地發作,緩緩流入四肢百骸。顧安南發覺自己連視線都不大清楚了,朦朦朧朧地,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咸陽城裡,暮芸好似就是這麼一副表情。
那時他已經帶著殘兵在咸陽奮戰了四個月之久,援兵遲遲不來,好不容易勉強將咸陽從叛軍手裡暫時奪了回來,他一刻也不能緩,就要再次出征前往七十里外的眠瑞縣——
那裡有他家那個姓海的老頭子,叛軍圍了那小縣城,自己哪怕再遲上半日,海汝峰也必死無疑。
暮芸帶著朝廷的恩賞來到他軍營的那天,她根本就不知道不眠不休了好幾夜的自己有多麼高興。
「還知道來看我啊,」那時的自己生怕她擔心,勉強調動起一點精氣神,故意逗她道:「再不來你姘頭都累死啦。」
那時暮芸是什麼表情呢?
大概就是現在這樣吧。
冷漠的,優雅的——
就像她對著芸芸眾生時一樣。
可惜當時的自己並沒有注意,更沒注意到她逕自走到了帥帳的沙盤旁邊,看到了朝廷用來傳喚自己回朝的十二道金牌。
十二道,沒有一道被響應過。
因為只要咸陽失守,海汝峰那老頭子必定就完了——不過沒關係,還有芸芸在呢,反正現在咸陽也打下來了,大不了老子以後跟在媳婦後面討生活嘛……
然後胸口忽然一陣冰涼。
一劍穿胸,乾淨利落。
被冰冷的刀鋒殺入肺腑時,顧安南一時之間都沒能反應得過來。
烏黑的發垂落在他高挺的鼻樑上,將他一生中所有的歡欣痛苦都掩住了;待明白髮生了什麼,他輕聲一嗤:「殿下這是……有新歡了嗎?」
殷紅的血,落在了劍尖上。
而這把鋒利無雙的劍,還是自己親手給她鍛造的。
「是又如何,」她將軟軟的發頂心靠在他背上,聲音里發了難以抑制的顫,手中長劍卻半分未松:「顧安南,對不起啦。」
時至今日,胸口已經沒有那柄劍了,為何還是感到如斯冰冷呢?
顧安南發現自己真的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他還沒有機會告訴她,其實那個她磨著自己要的簪子,他已經花了許多功夫磨好了,雖然玉料一般,手藝也糙,卻是他一點一點親手磨的。
被她闖入軍帳拔劍的時候,他曾想將簪子拿出來給她看看,問問她……喜不喜歡。
可惜他的喜歡,好像總也沒有得到一個說出口的機會。
「殿下這是,用不著我啦。」
棲芸樓里,顧安南調動最後一絲力氣站起了身,符盈虛那三十六個倭子武士手執利刃圍著他繞成一個圈,將一眾賓客百官擋在身後,其中還有方才幫暮芸換墊子的那個小女婢,腳步輕盈地繞著三十六個武士完整地走了一圈。
然而這些方才還凶神惡煞的武士,此刻卻誰也不敢上前。
顧安南只有一個人,他們有三十六個;
顧安南此刻身在敵營,他們卻都在主人身旁。
可此時此刻,他們還是不約而同地膽寒了。
顧安南高大的身軀走過來,俊俏卻昏沉的陰影攏住了她:「為了符盈虛分給你的那一半兵,是嗎。」
暮芸的下唇發著細微的抖:「是。」
「其實我已經告訴過你了,」她聲音很輕:「你不會放我離開顧家軍,但我一定要回洛陽去。」
顧安南收起了他那令人心碎的目光,從靴筒里摸出了一柄珠光寶氣的匕首。
符盈虛一見,立即色厲內荏地罵道:「莫斐,你怎麼辦的事!他怎麼能帶著利器進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