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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鴻倚在岸邊的松樹上看書,須卜仰面躺在大船上睡覺。
「前日你找我幫得忙已都辦了, 東西也送走了。」花文送她到了附近,對著行禮的張鴻點了個頭, 便沒再往前走了,嘖嘖有聲道:「不過你還真打算去吳蘇找那鍾婆娘要錢啊, 瘋了不成?」
暮芸不置可否:「當時你在我父面前賭咒發誓,說這輩子絕對不教小孩,最後還不是做了我的講經師?」
其實不單單是講經師。
很少有人知道,花文除了是天下第一機關師之外, 更是天下第一的琴手。他的琴當世之中無人能比, 只是在他夫人離去後便再沒有彈奏過了。
一身本事,全都教給了暮芸。
可惜暮芸也不愛彈。
「我手底下有個會馴獸的小姑娘, 前些日在你這馭鶴的時候你見過。她教了我一點用琴音逗鳥的本事,」暮芸笑吟吟道:「等我回來給你彈著玩玩。」
「教你彈琴你就搞這些沒用的?」花文摸了摸鼻子,一巴掌把一個差點將他誤認為敵人的機關打回去, 小聲罵罵咧咧道:「小鬼頭太也奸詐!教琴也是被你騙的!再讓你騙我就豬狗不如!」
暮芸微笑:「花師父,戒賭吧,這世道都要變天啦。」
「愛怎麼變怎麼變, 和我花花居士有什麼關係!」花文兩手將他那長得不像話的鬍鬚同時一捋:「事先說好啊, 誰當皇帝我沒興趣——就是楚淮當我也沒有意見, 叫我下山跟著你男人混是不可能的!」
暮芸哦了一聲:「真的?」
花文拍了拍肚子:「哈!我花花居士說一不二!這次絕不食言!」
「唔, 」暮芸提著裙擺上了船,趴在船舷上笑道:「看來師娘的下落也是不必告訴你啦, 不過也是, 漂亮老頭千千萬, 何必非得讓她老人家再受這份罪——開船吧!」
花文:「……?!」
老頭開始跟船跑:「你啥時候知道的!小沒良心!噯!說——話——啊——」
無奈淮雍河水十分湍急,船錨一起,整艘船瞬間如同離弦之箭一般竄了出去,只剩下花老頭的聲音一道湮沒在風裡。
暮芸披著件白色大氅坐在甲板上曬太陽,看著山色水色飛一般從身邊掠過,心情終於好了不少。
負責行船的顧家軍上前來報:「主母!照著這個速度,咱們三日後便能抵達吳蘇!」
「好,」她嘴角勾起一個淺淡弧度,嫵媚的眼中寒光一閃:「那咱們就去拜會拜會這位鍾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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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蘇。
鍾夫人在她的密室里。
說是密室,其實是完整的一棟樓,足有三層那麼高,中間卻沒有樓板,全都是空的。人一走進去就如同進了巨大的網麻雀的罩子,所有窗戶都已經被黑色油紙緊緊地封上,只有一層又一層的燭火,幽幽地掛在高高的牆壁上。
鍾夫人就在密室的中心。
三層樓中掛著密密麻麻無數畫像,最大的足有一層樓那麼高,最小的卻只有巴掌大小;有些精巧得如同真人再臨,有些卻只有一個草草的輪廓。各種畫技筆法不一而足,顯見不是出自一家之手,但萬千色彩勾勒之處,畫得卻都是同一個人。
一個男人。
畫上的他什麼年紀都有,從十五六歲的溫柔少年,到三十五六歲的儒雅文士,他躍然在那些或昏黃或簇新的宣紙上。最底下那層的幾個木質大箱子被翻了個底朝天,男人的畫像散落得到處都是,乍一看還以為是什麼獻祭儀式。
鍾夫人就坐在其中一個大箱子之外,覆著黑紗的手緩緩展開了裡面最後一幅畫像。
畫中人正在漫天柳葉中舞劍,嘴角噙著淺笑,玄色衣袂翩翩,手中一點寒星,雙目森然冷厲。
「盧子晉,太久了。」鍾夫人背對燈火坐著,黑紗下看不清面容,手指拂過畫中人的唇角,聲音暗啞:「我都快記不得你的樣子了。」
門外突然傳來丫鬟們的驚呼聲,似乎在阻攔著某人不讓進入,對方卻全然不聽,腳步飛快地沖了過來,然而到了門口卻戛然一停,恭恭敬敬地將密室的門敲響三下。
「母親,暮氏皇族的船馬上就要靠岸了。」門外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難掩興奮道:「母親還有什麼要交待的嗎?」
鍾夫人將手中的畫軸卷好,慢慢站起身:「儲兒,你去辦吧。」
門外的年輕人應道:「母親放心,我都省得。暮氏皇族明明與咱們有血仇,竟還有臉到咱們吳蘇來要錢,我一定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門外聲音漸消,鍾夫人看向了地上的畫輕聲嘆了口氣:「子晉,我就要給咱們的兒子報仇了,你高興嗎?」
畫上的男人仍在春日裡安靜地讀他的書,對畫外幽暗的天地一無所知。
「等我殺了帝姬,」鍾夫人語氣溫柔地撫摸著畫紙:「就用她的血給你點睛,好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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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波百年橫翠,繁華千里吳蘇。
天幕將暗,一艘二層禮船從天一方來,破開碧波蕩漾的息水江面,引得無數波濤浮動。遠遠看去,吳蘇的渡芳渡口上已經傾傘如蓋,摩肩接踵,無數掛著彩綢的小樓隱沒在溫柔和暖的江南和風之中,風吹過處,軟語暗香。
外面中原大地已經進入了亂世,被逐鹿的群雄折騰成了一個破草窩,吳蘇卻始終在各大世家的保護下安然無恙地繼續著它的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