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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不保夕,命薄如飄搖芥萍,只怕他連半天真正的「孩子待遇」都沒享受過,愛和關懷,對他來說都是很遙遠奢侈的東西。
「沒有迷藥。」顧五歲將身上的帶子系系好,深吸一口氣抬頭,看著還是很不服氣又害怕的樣子,但還是堅持把話說完了:「你給我的甜羹里沒有迷藥。」
暮芸推門,囑咐了徐青樹兩句,讓他先去前面清路,又回身帶著顧五歲穿過後花園的迴廊亭:「那可說不準,說不定等會兒你就被放倒吃肉了。」
顧五歲雖然只有「五歲」,卻從小練就了一點淺薄的,用以保命的識人本事,他不知為何感受到了眼前的人雖然在生氣,但確實不像要傷害自己。
他嘟嘟囔囔地小聲道:「謝謝你。」
暮芸腳步一停。
顧五歲:「很好喝,從沒喝過,謝謝你。」
面前的人背對著他站了一會兒,好像用手揉了揉眼睛。可當她回過身正面對著自己時,眼睛卻還是那樣清亮亮地好看。
顧五歲不得不承認,自己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就連平康坊里那些天天坐在二層小樓上彈琵琶的姐姐們都沒有她好看。
「噯,小孩,咱們做個交易。」她對著他抬起右手,伸出尾指:「要是一會兒你在客人面前表現得好,我就不賣你,怎麼樣?」
「真的?!」顧五歲喜出望外,然後又本能地戒備:「那你也不動我的朋友?!」
暮芸:「少提沒用的人——我就問你,你干不干?」
顧五歲猶疑地要同她勾手,將要碰到又往回一縮:「不被吃肉當然好……但早晚是要賣出去的。」
「不賣了。」暮芸等得不耐煩,白皙的柔荑直接握住了他有點粗糙的掌心,十指相扣牽得結結實實,另一隻手在他臉上輕挑地一划:「小郎君生得不錯,我留著做個童養相公吧。」
顧五歲也不知怎了,被她牽著的手活像被螞蟻咬了似的麻,整個手臂都麻酥酥的,雖然覺得她危險,但就是不想放開。
童養相公吶。
以顧五歲的「幼齡」還不足以察覺童養相公這四個字里的曖昧意味,他只是很驚喜地想——
那豈不是意味著,我要有一個家了嗎?
有床睡,有衣穿……還有家人呢!
「我我我同意!」這始終像個小刺蝟似的叛逆崽突然就乖了,被她牽著亦步亦趨地跟著走:「我會好好表現的!」
暮芸鼻頭酸得厲害。
她突然真的很希望,自己手裡牽著的是當年那個笨拙又真誠的五歲小孩,恨不得能回到那個時候,去把小小的顧安南領回家。
讓他不要為了一碗甜羹道謝,讓他不要為了一道不會趕他走的院牆就付出一切。
「跟我走吧,」暮芸回頭看了看這個大齡兒童,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只要能把客人安撫好,以後呀……」
顧五歲期待道:「以後!」
「姐姐養你!」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某不願透露姓名的牧公清醒後:「……?!」
要麼還是死了算了.jpg
第72章 聊贈一枝春(四)
會客廳。
謝川流到時, 那客人正在不顧何三道人的勸阻堅持辭行,兩人對面一瞧,竟然像剛被扔進鬥雞場裡似的。
大眼瞪小眼, 站住不動了。
「也聽說了這裡有個謝將軍。」客人皮笑肉不笑道:「沒想到竟是侯爺你。」
謝川流沉默不語,何三道人以為他是不高興了, 趕緊上前來說和道:「這位呂先生是寧州的……同輩。」
平了崖州的事端之後,他們的主母親自掏錢給所有人都添置了幾件新衣裳, 何三得了件簇新的道袍,又換了柄不禿的拂塵,蓮花冠一戴,看起來總算有個正經道士樣了, 要是再給他添置個「算命三文一次」的招牌, 只怕立刻就能上街糊弄錢。
有了行頭,說話都斯文了不少——還什麼同輩, 用人話說就也是出來吃造反這碗飯的!
呂先生一襲青衣,長發半束,膚白眉黑, 長睫輕蓋。目光淡淡掃來時有種渾然天成的冷漠感,配上他隨風輕輕飄搖的衣衫和髮絲,有種「弱不禁風」的破碎感。
若要四個字形容, 那必定是「仙氣飄渺」。
方才何三一進來, 這副形容就看得他嘖嘖稱奇——這年頭造反頭子各個變態, 既有符盈虛這樣格外腦滿腸肥的, 也有呂先生這樣格外文質彬彬的。
不過就這體格,寧州地方上也服他麼?
正經道人何三立起一掌, 人模人樣道:「今天呂先生來, 就是要同牧公談一談寧州的歸屬問題, 這事若能和平解決,對大家都好。」
他一邊說一邊給謝川流使眼色,話里話外都是讓這清貴傲慢的侯爺客氣點。可惜媚眼拋給瞎子看,謝川流的目光毫不迴避地在「呂先生」的臉上掃了好幾遍。
「你是……」謝川流猶豫了很久,似乎自己都覺得說不出口:「呂太白?」
而更荒謬的是,仙氣飄渺的呂先生竟然點頭了。
「正是在下,」昔年的喜慶雪墩子,如今的仙氣起義軍輕輕嘆道:「一入江湖歲月催,不比當年的青蔥少年了。」
謝川流嘴角抽了抽,心說您老人家的少年時代似乎並不很「青蔥」,倒是壯得活像旱地里的暴杆大蔥。但皇室的教養畢竟在那,他沒把自己的刻薄露在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