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頁
很好,記得一萬個人的生辰。
就這樣,顧大帥以一種暮芸完全猜不透的理由,生氣了。
他生起氣來十分隱蔽,即便是在張鴻何三看來也算「喜怒不形於色」;但在暮芸眼裡,顧安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稍微一黯,她便能霎時看出端倪。
這廝從前便是如此,當年還在長安城的時候,若是自己一時興起給了哪個美少年幾串玉珠子叫顧大將軍知道了,他當時不說什麼,卻會連日裡用一種「我對你很失望」的表情在自己跟前亂晃,直到自己猜出他到底為什麼不高興為止。
……實在是比小姑娘還難哄。
好歹是人在屋檐下,暮芸還是耐著性子猜了一會兒;直到顧大帥抱臂甩出一句:「你不必猜了,我不想聽。」
向來以好脾氣自居的芸殿下,終於怒了。
「你差不多得了!是你要打牧州還是我要打牧州?!這都什麼時候了!」她抬起小手照著顧大帥的腦門就是一掌:「你醒醒吧!腦子裡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有點正經事?」
顧大帥被她打蒙了。
這一招的力道比起打蚊子還不如,與其說是打了他一掌,倒不如說是摸了他一把,臨收手的時候還揩了一把油,也不知該說她是風流還是下流。
時間拉回到此刻。
徐青樹顫顫巍巍道:「兩位的情趣果非我等凡人能夠理解的,不過……捅刀這種事真的這麼值得紀念嘛?」
顧安南眼風一掃,徐青樹立時噤聲。
緊接著讓人聞風喪膽的顧大帥一轉臉,給了暮芸一個「你竟然還有臉說」的表情。
也是奇了,這道暗傷被他經年日久地捂著,暗夜難眠和生死關頭往往被他拿出來反覆琢磨,每想一回都能在心裡憋上一段說不出的恨,多少次瀕臨垂死,他都在心裡得在心裡罵一句娘——
天殺的暮氏兄妹,早晚得殺到長安去。不將暮芸這背後一刀還給她,他顧安南就是死了也閉不上眼!
就是這麼一口咽不下的恨,於他而言倒比續命老參還好使,保著他水裡來火里去一路闖到了今天,本以為暮芸是無論如何也不敢主動提起的,沒想到她竟然還大大方方地說出來了!
這廝好似全無心肝,一把抓住他結上的痂狠狠撕開,內里鮮血橫流全然不管;可這麼一來,卻好似更有潑天燦爛的陽光照上了這處暗傷似的,一時之間,竟將他心裡壓了數年的鬱氣吹散了那麼一星點。
顧安南忽然有了個很奇異的想法。
老子身上有得是傷。
戰場上,被荊人殺過,被匈奴人捅過,收服各地的時候被被山匪的長刀砍過——
誰都捅得,暮芸為何捅不得?不過就是一刀的事,至於想著這麼久嗎?
如果此刻他那臥龍鳳雛一樣的兩個軍師還在,肯定會痛心疾首地問他:「我的大帥喂,這小事嗎?」
但是他們不在。
待得顧安南反應過來自己又開始在心裡給暮芸開脫的時候,他忽然覺得——
自己就是個賤人。
挨了這傢伙一巴掌,反倒挨出原諒的味來了!挨打沒夠是嗎?!
拉著三人的馬車再一次向前行進,暮芸一時不察便往後晃了一下,下意識要抬手在顧安南身上扶一把,卻被他把手拿開了。
暮芸先是一愣,而後豁然笑了。
不笑還好,一笑就代表著心裡著實不舒坦了。
「我說顧大帥,是,之前那些事是我對不住你;但難道你千里迢迢趕往匈奴把我截下來,心裡到底怎麼想的難道你不清楚嗎?」
暮芸抱臂,數年來皇室教養出的忍耐功夫被顧安南一招散盡:「還有,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到底為什麼要在大庭廣眾之下給了我『顧夫人』的名號;當時又為什麼要把我從欒提頓手裡截下來?」
-------
「為什麼?我怎麼知道?」
山寨里,兩位軍師好不容易將顧安南安排下的事情處理了一個差不多,各自癱在書房的兩邊閒聊。何三道人揉著喀啦作響的脖子說道:
「不過老顧當時既然已經決定了把南境九郡當做老家,自然是要先把匈奴那邊擺平——想來搶親不過是順便吧。」
張鴻嗯了一聲。
「那時我在匈奴王庭潛伏,識破了欒提頓大單于給帝姬設下的和親圈套,又探聽得知他要派最為好色的左賢王去迎親。」少年軍師仰躺在書堆里,舉起手去擋窗欞里刺目的陽光,從他指縫裡散落出的光線落入眼睛,折射出一些清亮亮的影:「於是給大帥寫了信。」
何三道人點頭:「小鴻兒算無遺策,我是遠遠不如的。」
「何大哥說得哪裡話,」張鴻笑道:「只是當時匈奴人看我看得很緊,我只能把情況拆成兩部分送走。沒想到第一封信剛送出去沒多久,我就收到了你的回信。」
何三道人坐直身體伸了個懶腰:「嗯,老顧拿到你信的時候就跟瘋了似的,熱血上頭,竟然不管不顧帶著幾百人就往北菸草原沖!」
「要是你當時瞧見他那鬼樣子,非得嚇死不可。」何三道人回憶起來,心有餘悸道:「那眼睛一下就紅了,跟要滴血似的,就連鐵三石那糙貨都讓他嚇得不敢吭聲。」
張鴻:「唔。」
何三道人:「不過你們盤算得很好,這些日子我也漸漸覺出味了——若真能將芸殿下扣在身邊,那可真是占了天大的先機,說不定咱們真能與楚淮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