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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三道人:「大帥大帥!那男的突然反水啦,結盟散啦!」
顧大帥(放下刀假裝無事發生):「我就知道。」
第7章 公主與悍匪(七)
欒提頓這個人,確實是言出既諾。
他九歲被當成一個賤奴賣到大荊的時候,發誓將來要讓自己的鐵騎踏遍草原的每一個角落,現在他做到了;十七歲那年在大荊帝都受辱的時候,他發誓總有一天要讓每一個荊人都對他心生懼怕,現在他也快做到了。
「都出來吧,」欒提頓看向星星遍布的夜空,拍了拍手:「出來見見咱們草原十八部的新閼氏。」(yan1 zhi1,單于的妻子)
脫木爾河西側,數百匈奴騎兵如同鬼魅般現身,臂膊上都束著同樣制式的布條;他們高高騎在馬上,擺臂在胸前,居高臨下地向暮芸行禮。
這是欒提頓親手調|教出來的隊伍,是親衛中的親衛,精銳中的精銳,且因為行軍速度極快,被匈奴人稱為「草原上的風」。大荊的邊民則對其又怕又憎,叫他們做「風鬼」。
「又不真的成婚,不必走這些過場了。」暮芸目光冰冷,只覺齒冷;她鬆了手,指向死不瞑目的右谷蠡王:「欒提頓,你到底什麼意思?!」
欒提頓只帶了這群親衛,而沒帶大部隊來,說明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出兵助她!
「你確實和中原勢力簽訂過盟約,」暮芸身上濺滿了谷蠡王的血,精緻的小半邊臉上滿是血污:「但不是和我簽訂的,對麼?」
欒提頓微笑道:「女人太聰明,有時不是好事。」
暮芸閉了閉眼。
這些年她坐鎮朝中,華袍之下仿佛伸出了千絲萬縷,仔細地牽制著中原大地上的各方局勢;她居高臨下,將一切算計盡收眼底,沒想到竟還有這麼一日,讓人算計到了她的頭上來。
且一栽就是個萬劫不復的大跟頭。
暮芸頭有些暈,下意識地扶住了身旁的大車:「你是什麼時候和楚淮締結盟約的?」
「時間不算太早,去年年底才正式談定。」欒提頓「好心」地扶了她一把,微笑道:「殿下,你更應該關心的是京中如何了。」
暮芸甩開他的手,遍體生寒:「京中,如何了?」
「上次楚淮打長安,本來是必勝的事,卻因為有你在而沒能成——既然如此,想法子引你走便是了。」欒提頓順勢拍了拍手上的灰,示意其他騎兵將右谷蠡王的屍身拖走,漫不經心道:「這次騙你出京,本就是為了降低京中的戒備,讓楚淮能趁機將那裡攻占下來。」
暮芸身體一晃。
「長安已經淪陷了。」欒提頓微微彎下身來,雙手撐著膝蓋,用最溫柔的語氣輕聲說道:「殿下,大荊已亡——節哀吧。」
接下來他說出的話,暮芸仿佛已經聽不見了,只看見他的嘴巴一張一合,那些話像是有人手持尖刀剖開她的胸膛,直接刻進她肌理中的一樣。
八月十三,長安淪陷。
皇帝親征遭俘,長安一日而破。逆賊楚淮馬踏宮城,太后率宮人抵住長慶宮門,屍身為萬馬所踐;皇后及數百宮妃寧死不辱,於宗祠自焚。
長安十二衛,京都三大營先後力戰而亡,三十萬守備軍毀於一旦,至今願江里仍見屍身;三十萬大軍奔潰,半壁朝廷戰死,六部主官並太子三師城牆殉國。
四百年泱泱大荊,覆滅僅在一夕。
「不可能。」暮芸輕輕地說:「不可能的。」
她站在天地之南,遠離長安千里,宗祠里那一把火卻仿佛仍在背後灼燒著她,這一刻,她甚至不敢回頭看。
獨在異鄉為異客,更怕的是人在異鄉,已無家鄉;這種感覺,就像是原本站在一片平曠安穩的大地上,卻忽然被告知,你身後的道路已經碎裂殆盡。
現在,你已身在懸崖。
長安淪陷了,祖宗祠位只也已經被侮辱焚毀,她一力護了數年的京都百姓,大抵也都成了刀下亡魂,四百多年泱泱大荊,竟然就這樣亡在了她的手裡。
雖然知道早就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來得竟然這樣快。
暮芸忽然想起,有一日在流水淙淙的御花園,剛成了小太后的嫂嫂忽然找到了她。
那時皇兄剛病故沒多久,自己連哭一聲的時間也沒有,六部的重臣連軸轉地趕來問政,整個大荊的擔子都忽然落在了她一個人的身上,那些個政務日夜不休地來,好像要活生生地熬死她。
再後來,暮芸時常累得心口疼,太醫讓她沒事平常多走動別老坐著——她沒法子,只好讓人在御花園收拾出了個景觀好的亭子,依舊坐在裡邊公務。
那一天,嫂嫂突然就來了。
「阿芸,你衣裳髒了,去換換。」
她這位長嫂出身不高,世代都是溫文敦厚的讀書人,這樣溫聲開口的時候,很像世人口中所說的母親。
暮芸聽見她喚,才從堆山碼海的摺子里醒過神來,低頭一看,是自己雪白的素色孝衣上沾了一滴墨。
「你派去咸陽尋顧指揮使的人回來了,說是只尋到了他的衣裳。」
嫂嫂半跪在她身邊,沒有作聲,只是溫柔地將她攬在懷裡,半晌,輕輕地說:「我……知你事忙,已讓人在牧州華光寺給指揮使立了衣冠冢,年底你出巡時若得空,就去瞧瞧,或是給他寫個碑文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