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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芸只是一時急火攻心,緩過一會兒便好, 從前監國的時候偶爾昏一昏都是尋常事:「老毛病了, 不妨……」
「我給夫人開個清心的方子吧, 」面相溫和的老大夫突然打斷了她:「咱們牧州的都指揮使也常常來老朽這裡問診, 夫人盡可放心。」
暮芸心思微動:「都指揮使姓章?」
老大夫抬起堆了幾層的眼皮:「是。」
「蘭蘭,」暮芸收回了手, 自己揉了揉腕子:「你同大夫一道去抓些藥, 然後直接西衙署吧。」
許蘭兒:「那怎麼成!」
暮芸抬眼, 她立時便不吭聲了,乖乖地送大夫出門;眾小廝一窩蜂散了,各個探頭探腦地簇擁著老大夫下樓。
人聲終於靜了。
暮芸手持瓷勺挖起一點酥酪,確實是冰涼酸甜的好味道,且正如曇心所說「是皇城大內也沒有的」。
皇城大內沒有的東西多了去了。
沒有酥酪,沒有話本,沒有高聳入雲的南峰,也沒有洶湧澎湃的願江,沒有熱情豪氣的江湖客,也沒有嗓音細細的琵琶女——
更沒有顧安南。
可暮芸摩挲著拇指上那枚翠玉扳指,仿佛還能感受到和她鬥了小半輩子的陸金藍灑在上面的熱血;她從沒覺得自己的脊背竟有這麼沉,父兄長嫂的英魂,文臣武將的死訊,還有殘留的大半江山——
此刻全都壓在了她的脊梁骨上。
壓得她,快要喘不上氣了。
「我得回去,」她疲憊又堅定地喃喃道:「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
桌下,剛剛醒過來的曇心抓住她纖細的腳腕:「……什麼?回去?你要回哪去?!」
「曇心,我知道你不是想取我性命,只是要控制住我。」暮芸心累得很,也懶得再逗她玩了:「但是我一個圖州使者的夫人,又能給你什麼好處?想來要麼是帶你出城,要麼就是帶你見什麼人。」
但眼下牧州外有強敵,全境封鎖,出城是辦不到的。
「你想見一個人。」暮芸篤定地說。她手指在桌面扣了扣:「明白了,你要刺殺符盈虛。」
曇心連滾帶爬地從桌下爬出來,瞪圓了一雙小狗似的眼睛驚怒道:「你是不是修煉了什麼讀心的邪術!」
暮芸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要是能選,我也不希望自己的腦子這麼靈光,」暮芸對她眨眨眼:「像我們小曇心這樣笨一點,說不多過日子更快活。」
她笑夠了,輕輕抬起了右手,曇心也不知怎麼地,仿佛身體自己有意識一樣,在反應過來之前已經先扶著她站了起來——
乖順得就好像跟了她小半輩子似的。
「好叫你知道,我李曇心可是全大荊最好的馴獸師!」曇心一把甩開她手:「你你你,反正你打不過我!今後我一步也不離開你,你必須什麼都聽我的!」
暮芸聽了聽門外的動靜,示意她去開門,曇心絕望地發現自己似乎真的已經被她使喚慣了。又或者說,隨便一個活人站在暮芸跟前,都會不由自主地服從她。
「大可不必,我跟他就剩這幾天時間了,最好別有外人打擾。」暮芸道:「實話跟你說吧,我和符盈虛也有仇,你想殺他我沒意見——要是你能好好配合我,說不定我還能讓你的計劃更完滿一些。」
曇心將信將疑:「真的?」
「那你還有別的辦法嗎?」暮芸反問:「我家那位厲害得很,像你這樣的他一拳打十個。」
「好。」曇心扶著她下樓,深沉地思考了兩個眨眼的功夫:「後日,南荊朝廷要派一位使者來牧州,幻園為著這場接風宴已經準備了好幾天,到時候所有貴眷——包括你夫妻二人都要列席。別的你都不用管,只要帶我出席即可。」
朝廷使者。
會是誰?
太常寺和翰林院都是硬骨頭,多半都死在城頭上了,跟著南遷的不會太多,洛陽那邊又正是用人的時候,白溪音會派誰出來安撫符盈虛?
暮芸一時間有些想不出來,但無論是誰,這個使者對於打算返回洛陽的她來說都非常重要。
「好,我帶你去。」暮芸很乾脆地應了,伸手在曇心挺翹的鼻頭一刮,笑吟吟道:「那你就老老實實給我當幾天侍婢吧。」
曇心氣哼哼一抄手。
「去,」暮芸從懷裡摸出一錠足金:「老大夫應當還沒走遠,你去把這個給他。」
曇心鼓起腮幫,越發像只小狗,暮芸笑著拍拍她狗頭:「放心,等我辦完事,給你的自然比這個多。」
「誰稀罕?」曇心氣鼓鼓地跑去找那大夫,嘴裡念念叨叨:「心懷鬼胎的傢伙,要不是我沒人可信才不找你呢!」
大夫被裡里外外好幾層的小廝圍著,那些小廝各個都是人精,聽見這丫鬟嘴裡不住念叨,便忍不住聽了一耳朵,可惜聽話不聽全,只會捕風捉影——「心懷鬼胎」好端端的四個字,偏生要漏掉兩個。
「懷胎?!什麼懷胎?」
「懷胎!」外圍的一聽,一下咋呼起來了:「江夫人有孕了!怪不得會暈倒!」
「對上了對上了!正因為有孕才吃酥酪嘛!那東西酸得很,平時誰還特意來吃?」
眾小廝哇地一下炸開了花,各回各家跑去報信;也有幾個往登科樓跑的,各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