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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蘇本就四季如春,崖牧兩周雖然早已被大雪覆蓋,這裡的人們卻依然都穿著薄錦輕紗,就連撲面而來的風都是暖的。此地上至世家領袖,下至漁家販夫,人人往來繁忙,當真是三千弱水空濛,波光瀲灩浮春。
「殿下你瞧!」
曇心撲在大船的圍欄上,目不暇接地看向沿岸的熱鬧風光,岸上絲竹細細,人人著錦,她簡直懷疑自己又回到幾年前沒打仗的時候了:「岸上有個年輕公子,他是吳蘇這邊派出來接咱們的嗎?」
船板上臨時搭建了一個小閣,裡面傳出一道清貴又嫵媚的女子聲線,叫人一聽就無端想到天上月,山中雲。
「年輕公子啊,長得俊麼?」
曇心一邊興沖沖地脫下棉衣,一邊回船艙里取了個千里望遞過去,嘻嘻笑道:「怎麼不俊?我看比大帥還俊呢!殿下,要不您把牧公踹了,咱們就在吳蘇過吧,這地方也太暖和了!」
閣中伸出一隻瑩瑩如玉的柔荑,將千里望接了過去,天地在她視線里變成圓圓的一方,從熱鬧繁華的街面轉過,最終果然見到了那個渡口上等著的年輕人。
春衫輕薄,赤綬垂腰,一雙點漆目亮比晨星,滿身崢嶸說不盡,一見便知是驕矜。
他手中摺扇唰然開展,像是將整個江南的春花秋月全都抖開了,這天下風流被他衣襟兜走了一半,另一半都在似笑非笑的嘴角噙著,眼波過處,羨煞吳蘇。
比起鐵甲沾花的顧大帥,這青年更有一種柔韌的「軟」,一個人就頂得上一個江南。
「草民鍾褚。」岸上青年負手而立,右眼微微一眯,聲音清亮對對著大船笑道:「聞聽殿下駕臨,特來恭迎。」
曇心眼都看直了。
「天爺,我長這麼大除了大帥還沒見過這麼俊俏的人物!大帥太兇,這個鐘褚剛剛好!」曇心嗖地一下跑到暮芸身邊,抱著她腿道:「主母想個法子把我嫁給他吧?」
暮芸被她扯得一陣晃,摸著她狗頭好笑道:「他?我勸你再等一刻鐘。」
這位鍾褚鍾公子是吳蘇鍾夫人唯一的繼承人,當年她同先夫盧大公子生下的長子早亡,白手起家之後才又得了一個兒子。
此子生父不詳,卻從小長在鍾夫人身側,得她親自教導。如今只要不是潑天的大事,吳蘇的帳目都從公子鍾褚手裡邊走,也算是個能人了。
「啊,」曇心喜滋滋道:「那他豈不是像吳蘇的太子爺一樣?」
「自古以來,太子就沒有一個是好東西。」暮芸垂眸淡聲笑道:「當儲君比當帝君難多了,能坐穩太子位的,一個一個,陰得很呢。」
就好比今日,渡芳渡口是吳蘇的大港口,平日裡往來交易的貨船須得以千計數。然而今日竟是風平浪靜,除了前來瞧熱鬧的,竟然沒有任何一個小老百姓在進出貨——
顯然是上邊提前給了指示,微恐接不著他們這些「外來人口」。
鍾家之所以要來這一手「堅壁清野」,一是怕暮芸提前拍奸細混進吳蘇打探消息;二則是要展示他們鍾家這個土皇帝的威勢給她暮芸看——
瞧瞧,只要我們鍾家一道命令,從上到下所有人都得乖乖聽著,說了不許讓他們在渡芳口出船,就沒有任何人膽敢「違逆上意」。
就是要讓你這個帝姬看看,誰才是吳蘇的真皇帝!
曇心恍若未聞,只覺得岸上的小青年人又漂亮,說話又體面,實在是個好夫君:「我才不後悔!殿下你等著瞧吧,以後我就在吳蘇馴幾條江豚玩!」
暮芸就笑。
柳四娘手裡抱著兩隻信鴿從船艙里走了出來,對暮芸點了點頭。暮芸心領神會,同曇心壓低聲音促狹道:「我同你打個賭吧,一刻鐘後你要是還想嫁給鍾褚,我就給你圓夢,怎麼樣?」
曇心立即同她拉勾。
柳四娘站在小閣外面,也在打量著渡芳口上的情況,她是習武之人,目光比曇心更利也更遠,一下就注意到了鍾少爺身後的兩家酒樓。
「鴻鴻,這就是你們中原人所說的丁字口嗎?」須卜思歸盤膝坐在桅杆的小台子上,跟著柳四娘的目光一道向前看,邊看邊朝下面的張鴻丟了個瓜子殼:「總感覺那裡邊不大對勁似的。」
張鴻也跟著看。
少年軍師換上了一襲水色長衫,頭上繫著條同色的髮帶,看起來越發青蔥水嫩。他若有所思道:「怎麼不對勁?」
「不知道,」須卜思歸撓頭:「就是覺得很危險。」
張鴻笑起來。
鍾褚一個人持扇站在渡口最前,他身後是熙熙攘攘前來瞧熱鬧的吳蘇百姓。再往後,是以鍾褚為軸的兩個完全對稱的酒樓,每個都有五層那麼高,一層一層之間卻不是完全嚴絲合縫的方形,而是層層展開盤旋而上的。
其上簾幕悠悠,仿佛正有無數目光在裡間窺探。
「須卜大哥果然是頂頂敏銳之人,這兩座酒樓名為『溫瀾』『潮生』,裡面坐的應當都是吳蘇商會的……噯?!」
張鴻忽然站直身體,驚訝地朝船下看:「是我的錯覺嗎?」
船怎麼好像被什麼東西給頂起來了!
崖州一行人的大船緩緩駛入渡口,就在即將靠岸的時候,船身突然撞上了什麼極其堅硬的東西,整個大船都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左側船底似乎有東西正在抵著,致使船隻向右翻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