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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財神哈哈一笑,眼中仍然不以為意,卻拱手討饒道:「是龔某人口出狂言,口出狂言!古小娘子莫介意嘛。」
商會眾人鬨笑起來。
古嫣越是發聲,越是抗爭,他們就越覺得像她和帝姬這樣的美貌女子是占了便宜的,無論是廟堂還是生意場,仿佛只要貌美,就可以消抵她們的所有才華與努力。千年萬年,高山終頹,江水終竭,然而人心裡的成見卻永遠也不會消退。
那是比死亡更頑固的存在。
古嫣沒再解釋。
她眉眼微垂,繼而輕聲一笑。緊接著手掌一翻,一錠圓敦敦的金元寶出現在了手心:「我同龔財神打個賭吧,就壓鍾褚公子不是帝姬的對手!」
打賭。
舉凡是買賣人,骨子裡都有點天生的賭性。買入賣出考量行情,沒點膽色怎麼能行?
古嫣這小小的賭局一開,商會眾人全都來了興致,紛紛要跟著下注。潮生樓的老闆十分有眼色地命下人上了個小賭桌,當中一道白草線劃成兩邊,左邊壓著一顆拇指大的東珠,代表帝姬;右邊鎮著一個小巧的金算盤,代表鍾褚。
金算盤那一邊很快就壓上了各色珠寶現銀紙交子,東珠那邊卻孤零零的,好半天了,也只有古嫣的一錠金。
龔財神眼風一掃,隨手摘了手上的一個玉扳指往那珠寶堆里一拋,就像個小小的王冠似的。
帝姬終於開口了。
既下了賭注,商會眾人越發緊張興奮,全都貼在了欄杆邊上,密切地等著她怒氣沖沖地訓斥鍾褚。
「去,將吳蘇鍾氏的贈禮撈上來。」本被以為要大怒特怒的帝姬閒雅地靠在船頭,這動作有些過於隨意了,尋常人做來未免顯得不大端莊,但不知為何,在她身上就有種說不出的貴氣:「山不讓塵,水不辭盈,十箱金也是金嘛。」
好歹是個皇室!
好歹是南境的主母!
竟然連這種小錢也要!他們顧家軍究竟是窮到什麼地步了?!
吳蘇百姓們你傳我我傳你,瞬間譁然,都沒想到堂堂帝姬竟然這麼沒骨氣,全都在議論說這美貌的小帝姬定是沒法子了,竟真被咱們吳蘇的公子鍾褚給逼走了,原來就這點本事,實在是浪得虛名!
潮生樓上,商會眾人看著古嫣的目光越發微妙。
古嫣面上還不動聲色,實則手心裡全是汗,正焦慮間,眼風忽然往船下一掃,見到遠處長街盡頭一隊有點熟悉的身影正在往渡口移動。
她廣袖之下的手指微動,在小團扇的扇柄上點了點。
「龔爺。」
「噯,在吶。」龔財神下巴微仰,微笑道:「古小娘子還是把那錠金子收回去吧,不然我們這些做老哥哥的,難道還弄條墨繩切割你那塊小金子嗎?」
商會眾人大笑起來,紛紛開始出言安慰古嫣不必在意。
「我是在想,龔財神您家大業大,就壓一個玉扳指未免太小氣了吧?不如這樣吧,我給您打個樣。」一身素白的古嫣從袖中抽出三張契紙,輕飄飄丟在了賭盤上:「這是我臨街的那三家米鋪,若帝姬當真輸了,這幾家鋪子就當我孝敬您了!」
眾人譁然。
古小娘子就是倒賣糧食起家的,如今她在吳蘇的份額不大不小,所有產業里最賺錢的就是那三家米鋪及其背後的渠道,如今卻這麼大方,非要白送給龔財神當添頭?
那帝姬已露敗象,古小娘子該不是豬油蒙了心吧!
龔財神嘴角仍然含著笑,眼睛卻眯了眯:「那古小娘子想要我押什麼?」
「好說,」古嫣腳尖在地面上點了點,好看的眉眼中銳利的寒光一閃:「就要這溫瀾潮生樓!」
龔財神圓眼一睜,腦子裡飛快地走過一串流水,他終於不笑了,第一次開始正視起這個商會末席的古嫣來。
「怎麼,您連投資王侯的大買賣都能盤算,如今卻怕了?」古嫣的團扇往大船的方向一擺,用一種堪稱嬌柔的語氣道:「這對您來說,難道不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嗎?」
「好!」龔財神額頭出了細汗,他好多年都沒覺得有這麼緊張過了,一拍掌道:「賭了!」
這一下群情激奮,商會中的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古嫣的笑話,只等著崖州的大船一掉頭,他們就可以開始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以一種過來人的語氣教育她:『你看你看,我剛才怎麼說的來著?這下你知道錯了吧!』
古嫣最值錢的身家已經上了賭桌,心裡比任何人都急迫,卻不似他們躬身塌腰地往外探身,而是脊背挺直地關注著大船上的動靜。
眾人只見,方才那投擲金繩的小少年將十箱金子在甲板上依次鋪開,拿出其中一錠擦擦乾淨,恭敬地放在了帝姬手心。
「嘟嘟——」
誰也沒有想到,那仙女似的亡國公主,竟然倚在船頭,對著鍾褚吹了個流氓哨。
聲音清婉含趣,也不知道是和哪個沒正形的臭流氓學的。
鍾褚壓著眉眼,疑惑又戒備地回身看她。
「鍾公子,我們家牧公從前是個江湖人,平生最講究禮尚往來,我也送你點禮物吧。」
暮芸銳利的眉梢輕巧地一揚,手中那錠金子拋出一道清亮亮的弧線,撲通一聲落入水中。這仿佛一個信號,岸上不知何時出現的百十來人穿著同樣的服色,突然擠到岸邊,對著大船跪地便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