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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月後,江璽終於攻占淮南,在這期間,抓出了一直以來跟叛軍通風報信的魏王世子顧珹,與此同時,蘇白庭也從之前方衡一黨中竄逃在外的幾個餘孽身上,查出了方黨背後真正效忠的人是魏王。
顧景沄看著蘇白庭遞上的證據,一開始還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直到江璽的消息從邊關傳來,這才真正信了顧晁是幕後最大的主謀。
「事情既已明了,可要即刻派兵抓住魏王?」蘇白庭抬頭去看顧景沄,卻見他眉心緊蹙,血色漸漸在臉上褪去,隨即毫無徵兆地吐出口血。
蘇白庭一驚,忙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看向手足無措的宮人們,厲聲道:「還不快去叫太醫!」
庭院落花枯葉在半空中打著旋兒,殘陽灑進殿裡,傾斜在顧景沄身上,將他嘴角處那抹血跡映得如心頭血般殷紅,幾乎燙灼了蘇白庭的目光。
顧辰明疾步跑到養心殿時,只見門檻上坐著四個如行屍走肉般的男人,見到顧辰明出現,四人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默默垂下眼。
嚴修遠捂住臉:「怎麼辦怎麼辦啊,我們明明向小璽信誓旦旦地保證,會保護好陛下的,陛下要是沒了,要怎麼跟他交代啊……」
顧辰明沒再去聽他說什麼,渾渾噩噩走進去,進內室時被門檻一絆,整個人直直朝前摔去。
蘇白庭眼疾手快扶住他:「王爺。」
顧辰明視線落在龍床上那抹躺著不動的身影,顫抖著唇似乎要說什麼,卻一時如鯁在喉說不出話。
蘇白庭無聲嘆了口氣,不忍直視道:「陛下的飲食中被人下了蠱,太醫說這是苗疆那邊才有的毒蠱,一旦入體,兩三個月內……必亡。」
顧辰明眨了眨眼睛,沉默許久後,陡然哇地一聲哭出來,像個沒了爹媽的苦命孩子一樣。
「……。」蘇白庭一時間不知道該笑他還是該可憐他,只能站在旁邊,靜靜地看他發泄心裡的悲傷。
侍衛跑進殿來,道:「蘇相,魏王知道魏世子在大將軍那邊暴露的事後,帶著一乾死士出城,往南邊逃去了。」
蘇白庭沉吟片刻,皺眉道:「南海那邊如今是李家人在鎮守,魏世子又跟李祁關係極好,魏王想必是逃往南海防線去了,你讓人八百里加急傳信給大將軍,讓他率軍封住通往南海各處關卡,一定要抓住魏王!」
冬至那天,天色是陰的,烏雲堆積在上空,巍峨壯闊的紫禁城在飄搖的風雪中,顯出幾分孤寂冷清來。
顧景沄望著雲層間不斷刮下來的雪沫,靜靜聽著顧辰明跟他匯報叛黨一事的進展。
顧辰明喉間酸澀,看著自家皇兄那副快要將行就木的模樣,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抹了下發紅的眼睛。
顧景沄側頭看他,蒼白的面容露出一絲笑意:「你以後可要獨當一面了,可不能這麼愛哭。」
顧辰明抹了把鼻涕和淚。
「朕早就想要捨棄這皇位,然後跟江璽一起歸隱山林,前者如今倒是實現了,以後你就是天下的皇,這江山託付給你了。」
顧景沄半邊身子虛脫地倚靠在門框處,手指攥住身前的兔子玉墜,細細的白雪落入他的眼底,似乎下起了一場迷濛的雨,他目光痴迷地望著遠處,好似在等著什麼。
「你要悉心聽取蘇相的意見,他是唯一一個會忠心耿耿輔佐你的臣子,勿要輕易聽信別人的離間,有他輔佐你,朕很放心。」
顧景沄的聲音越說越小,顧辰明上前虛撫住他,手背沾到一滴落下來的水珠。
準確來說,應該是他皇兄的淚。
顧景沄低著頭,顧辰明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只能聽見他虛弱的聲線低低道:「怎麼辦,朕食言了呢,本來答應……要封他為後的,你說,他回來後,會不會怪朕騙了他……」
聲音被風吹得破碎零落。
感受到顧景沄的手臂無力垂下,顧辰明眼眶通紅,死命哽咽。
蘇白庭站在門口,隔著白雪飄飛的庭院,看著顧辰明抱住懷裡人放聲痛哭,聲音悽厲,讓人聽得胸口一陣陣窒息。
江璽回京的那天,等待他的不是紅妝萬里,而是滿城縞素。
看著蒼蒼茫茫的天地間,江璽目光呆滯,一時間不知東西南北。
不是答應要鋪著萬里紅妝親自迎他進城的嗎?
不是說好要親手奉上鳳印給他的嗎?
不是許諾要陪他一輩子的嗎?
皇宮還是那個皇宮,此刻卻染上了一股物是人非、時過境遷的滄桑感。
江璽一瞬間感覺自己的天地都崩塌了,此身猶如枯葉,不知該到何處落定。
顧辰明將一封信遞給他,嗓音沙啞:「這是皇兄給你的,他希望你能好好活著,江山百姓到底是無辜的,所以皇兄希望你別遷怒於他們,人生苦短,好好珍惜吧,一輩子很快也就過去了,死者已逝,生者何必……」
話未說完,江璽一把拿過他手裡的信,卻並未拆開,而是澀然道:「他人呢?我想見見。」
蘇白庭抿唇道:「已經葬入皇陵了,陛下不願大將軍見他那副……逝容,只願你能平安喜樂,替他再多看看這世間的錦繡山河。」
江璽沉默不語,好像根本沒在聽他說了什麼,自顧自朝前走。
嚴修遠幾人忙想著跟上去。
「別跟我。」江璽道:「我想一個人待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