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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垂著眼睫,目光一寸一寸地在內仕攥著明楹的手上划過,長身玉立,身穿象徵身份的蟒紋錦袍,就這麼站在月色之下。
生得出挑至極,堪稱一句『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只是此時神色很淡,看不出什麼情緒。
他身後跟著兩名長隨,看到面前的景象,皆是一怔,很快就轉回視線。
來的人是當今太子,傅懷硯。
素來被贊為光風霽月,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內仕面色一怔,也沒想到今日這事,居然剛巧碰到了太子殿下。
旁的事情就罷了,但現在這事……
當真晦氣。
內仕暗自咬牙,下意識鬆了手,在腦中過了一遍現在的狀況,然後滿臉堆笑道:「太子殿下。今日是大喜事,公主殿下在宴中吃了酒,大抵是有些醉了,奴婢現在扶著殿下去長詔宮裡歇息。」
傅懷硯聞言,略微抬了下眼,瞳仁像是沉寂已久的硯池,不起波瀾。
此處距離宮宴頗有些距離,即便是閒逛,也不應當能逛到這裡。
況且內仕平日裡也算是了解這位太子殿下,這位殿下素來心性深沉,此時這般恰巧地出現在這裡,卻又不像是巧合。
「長詔宮是太后娘娘居所,娘娘對殿下上心得緊,宮人知曉公主殿下醉酒,已經備好了醒酒湯,就連聖上也吩咐奴婢仔細著公主的貴體。」
內仕斟酌著用詞,不動聲色地在某些詞上咬重了些,「還望殿下此時通融,免得明日聖上怪罪下來,奴婢也實在是不好交代。」
傅懷硯聞言輕輕挑了一下眉毛,不知道想到什麼,低聲哼笑了聲。
明楹眼前模糊,攀附而生的熱意好似燎原火勢,卻又在此時,驟然感受到了傅懷硯垂下來的視線。
她現在唯一能求的,只有面前的傅懷硯。
縱然他們先前並無什麼往來,真的要說起來,也只有從前在上書房時的寥寥數面。
畢竟明楹身份微妙,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公主,而傅懷硯是東宮正統,氏族擁護的嫡子。
「皇兄……」
明楹瞳仁上沾著一點兒霧氣,尾音帶著顫意,低聲喚了一句。
傅懷硯低眼看著她,聽到她開口,面色絲毫未變,手指卻稍微蜷縮了一下。
內仕直覺現在的境況有點兒不對,常年在宮中而生出的敏銳直覺讓他脊背發涼。
他緩緩後退,突然看到不遠處的傅懷硯面色平靜地看過來,好似在看一隻隨手可以碾死的螻蟻。
內仕猝然之間如墮冰窟。
傅懷硯緩步走到明楹面前,低著眼問:「這麼相信孤?」
明楹腦中紛亂蕪雜,幾近聽不清面前的人到底在說什麼,只是抬起眼睛看他。
她的瞳仁濕漉漉的,像蒙著一層霧氣。
傅懷硯沒有等她回答的意思,只是抬手碰上明楹的腕骨。
她肌膚很燙,被他微涼的手指碰到,得以緩解幾分。
但也只是杯水車薪。
傅懷硯的指尖拂過明楹的手腕,擦拭了幾下,隨後抬眼,「但孤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聲音壓得有點兒低,「……皇妹。」
明楹緩緩眨了兩下眼,意識渙散之際,只見傅懷硯抬步將她抱起,隨後看著面如金紙的內仕,語氣很淡。
「處理掉吧。」
傅懷硯身上彌散著清冽的氣息,明楹無意識地在他的懷中縮了一下,髮絲拂過傅懷硯的腕骨。
宮燈照在明楹散開的褶裙上,隨著步伐晃動間,像是浮動的流光。
*
東宮上下寂靜無聲,行走的侍從看到傅懷硯懷中抱著一個姑娘,也不敢多看,隨即就低下眼。
心下卻是驚濤駭浪。
傅懷硯走到寢殿之中,抬手扯過被衾,墊在明楹的身下。
他起身之際,卻發現明楹的手還勾著自己的頸後,她原本微闔的眼睛已經抬起,只是蒙著一層濕漉漉的霧氣,看著很好欺負的樣子。
傅懷硯手撐在一旁,掀了一下眼,隨後不知道為什麼,笑了聲,隨後抬手握著明楹的手腕,從自己的身上拿走。
在她的腕骨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下。
有點兒告誡的意思。
恰在此時,寢殿外面傳來聲音。
「殿下,查清楚了,是合歡散。」
傅懷硯手指微頓,面色晦暗了些,手指在床榻上叩擊了幾下,沉默片刻。
「孤知曉了。」
明楹似乎是聽到了一點兒含糊不清的字句,髮絲因為躺在床榻上而散亂。
步搖落在一旁,披帛也垂落在塌邊。
她渙散的意識中,只有一個念頭——
合歡散無藥可解,而她不想死。
熱意好像是將五臟六腑放在火上炙烤,喉間都是乾澀的啞意,即便是明楹未經人事,也該知曉這個時候意味著什麼。
她自來到宮闈那日起,就從未踏出過這裡一步。
原本應該是生長於京中的世家小姐,卻因為今上當年的強娶孀婦,連帶著自己都成為被囚禁在宮牆裡的一隻雀鳥。
分明現在已經認回潁州明氏,不再是所謂的十一公主,分明等到嫁人之時就可以出宮,日後可以隨夫君外放去其他地方——
她腦中恍然想到了過往的很多事,猶如走馬燈一般浮現在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