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頁
宴中假山嶙峋,流水淙淙,能聽到絲竹管樂聲。
男眷女眷中間隔了幾道屏風,絹紗的屏風,可以影影綽綽看到人影,又不顯得唐突,只讓人覺著格外雅致。
傅瑤早早地坐定,朝著明楹招了招手。
她看到明楹走近,面上帶著幾分羞澀,給她指了指自己的表兄,也是現在與她議親的人。
「瞧著模樣還算是周正,就是為人有些木訥,和呆子一樣,好在外祖家從前也算是吃盡了苦頭,他也養成了個疼人的性子,倒也還算是好事。」
明楹順著傅瑤指得朝那邊望去,只看到一個身穿天青色襴袍的少年郎君,看到她們正朝著自己這裡望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做了個揖。
倒確實如傅瑤所說,看上去有些木訥。
但是木訥未必不是好事,傅瑤在宮中謹小慎微得久了,難免遇到事情多稍微多想些,有個人能全心全意地疼護她,自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明楹輕聲道:「阿姐得遇良人,自然是好事。」
傅瑤聽著聽著有點兒不好意思,倒也沒有再說起自己的事情,只突然神神秘秘地道:「哦對了,阿楹,我外祖家不是在京中做職官嘛,昨日我外祖進宮謝恩,剛巧與我母妃說了件事,倒是件罕事。」
「就是先前你不是問起皇子會不會今日出現在這裡嗎,旁的人我不知曉,但是太子皇兄今日一定不會出現。」
她說得這般篤定,明楹的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杯盞,問道:「……為什麼?」
傅瑤聲音壓低,像是怕被旁人知曉一般,「是關於朝堂的事情,就是父皇前些時候擢升了個人,想升王氏嫡子王騫,沒經了政事堂的手,被太子皇兄駁了回去,反正這事吧,其實談不上是體面。聽說王氏早就豢養私兵,貪墨眾多,皇兄這段時日不在宮中,就是為了處理這件事。」
難怪他這段時日不在宮中。
顯帝與太子關係一直不睦,也都是宮中上下皆知的事情,明楹倒也沒有太過在意,回道:「皇兄向來事務繁忙,不來這種宴席,也是尋常事。」
傅瑤也點了點頭,「也是。不過我瞧著這王氏也不像是這麼輕易能被扳倒的,但太子皇兄都親自前去了,只怕也是八九不離十了。雖說與咱們這群人沒什麼關係,但是一個世家就這麼隕落了,多少還是有些唏噓。」
傅瑤輕輕搖了搖頭,似有些感慨道:「畢竟王氏也是連著出了兩位皇后的大氏族。」
兩位皇后?
現今的皇后不是出身王氏,明楹是知曉的,而她從前很少接觸到宮中的貴人,自然也對那些盤虬錯節京中勢力知之甚少,況且太后與她之間隔了兩個輩分,她倒是一直都不知曉太后出身哪個氏族。
擢升王氏,太后,還有顯帝。
明楹心下很快地頓了一下,她指尖碰了碰自己的掌心,勉力保持著面色沉著,而之後傅瑤說的話,她卻是一個字都沒有再聽進去。
她從未接觸過前朝事,但是此時串聯起來的幾個詞,都好像是一張細密的蛛絲網,鋪天蓋地包裹著她,無處遁形。
這濃重猶如囚籠一般的宮闈,就連朱紅色的宮牆都是禁錮旁人的鐵鏈。
明楹握了握自己手中的杯盞,沉默片刻後問道:「當今的太后娘娘,就是出身王氏嗎?」
「啊,是。」傅瑤一愣,見明楹面色談不上好,寬慰道:「你放心。縱然是王氏當真犯了什麼事情,但畢竟是嫁入宮闈的太后娘娘,況且又一直潛心禮佛,縱然是有些禍事,也不可能牽連到太后娘娘身上,禍不及外嫁女,縱然是你與太后娘娘之前有些淵源,但也是斷不會牽連到你身上。」
明楹擠出一點兒笑意,輕聲回道:「多謝皇姐關心,我知曉。」
她只感覺自己現在的腦海之中混沌一片,宴中各種喧譁的聲音好像抽離在耳畔一般,好像是潮水,也好像是無數抽絲剝繭而來的聲響,輕而易舉地將人拖拽著進入泥濘之中。
明楹輕輕緩了一口氣,只覺得這處處言笑晏晏的宴席與自己格格不入,轉身與傅瑤道:「阿姐,我稍有些不適,未免失態,到一旁去稍微歇息下再回來。」
傅瑤一怔,點了點頭,「好,你路上當心些。」
明楹依言點了點頭,隨後起身離席。
京中貴女其實大多也都相識,此番正宴還未開始,有人先行離席倒是稀奇,上下打量了幾番明楹,掩扇私語了幾聲。
「這位就是那位明氏認回來的十一公主?還真是可憐,這樣的日子,居然也只是這般素淨,只怕是我們府上的一等丫鬟都未必會穿成這樣。」
「既然是那位八公主帶過來的,坐在她身邊的還能有誰?穿得素淨也是尋常,她不過一個遺孤,連明氏自己都未必想認回她,現在兩廂都不討好,寒酸點豈不是再尋常不過。」
「其實也好,也能博些可憐。」
她們的聲音並不小,根本沒有忌憚明楹的意思。
上下打量著從宴中走出來的明楹,帶著意味不明的調笑。
旁人有人聽見,也附和地笑了幾聲。
好似只是可以隨意調笑的談資。
這些細碎的聲音在耳畔倏而而過,明楹面色平靜,仿若根本沒有聽見一般。
她並未往偏僻的地方走,只是經過了一個小築,在前面停頓了一會兒,看著往來的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