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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這位霍小將軍處處都算得上是良配。
今日在明家見到他,是她在明家唯一的幸事。
明楹素來很會察覺人的情緒,於她來說,想要討人的歡喜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況且這位霍小將軍又並未婚配,皇后也有意撮合她們,一切的發展都與她預料之中相差無幾。
只唯獨遇到傅懷硯。
他的去而復返,後來他與自己說起的條件。
「……殿下?」
紅荔見明楹遲遲沒有回答,開口喚了她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明楹這才恍然回神,朝著紅荔道:「並無什麼稀奇的事情,只是因為今日是十五,所以宮外很熱鬧,街道上有很多的走販和攤鋪,往來的行人也很多。」
紅荔幼時就被人牙子賣入宮中,是以聽到明楹的話時眼睛亮了亮,小心翼翼地道:「奴婢自小在宮中,還未出去過……殿下若是日後能嫁出宮闈的話,能不能,能不能將奴婢也帶出去?」
紅荔只是比明楹大了半歲,說起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昭然若揭的祈盼。
明楹突然意識到,其實自己身上也不僅僅只有自己的未來,還有紅荔和綠枝,她們的命運,也都系在自己的身上。
明楹頓了片刻,隨後抬手輕輕捏了一下紅荔的臉,應道:「好。」
明楹梳洗以後已經到了夜半,她沒有什麼困意,所以坐在寢間與自己對弈了許久,到最後卻發現已經無路可走,是一盤死局。
她收拾殘局時,棋子冰涼的觸感碰到指尖。
這副棋是父親曾經的遺物,她一直都愛護有加,棋子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出瑩潤的色澤。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明楹才突然想起來,其實她與傅懷硯,也並不算是毫無牽扯。
在她進入宮闈前的那個春末,父親頭七時,她曾在明氏庭前的梨樹下見過他。
*
宣和二十二年春,素有賢名的國子監祭酒明崢死於一場急症,是日細雨如絲,連綿不絕。
一連下了數日的雨。
頭七那日,滿目皆是縞素,明夫人身穿素衣牽著明楹,招待往來的賓客。
明楹那個時候尚且年幼,對生死還沒有太大的概念,但也知曉,父親不會再回來了。
日後能陪著她的,大概只有明夫人和庭前的梨花樹了。
她從小都被保護得很好,卻在那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往後她與母親,都沒有庇護了。
明氏群狼環伺,明崢作為嫡子,又少年成名,雖然俸祿不多,但是留下的財產也並不是一個小數目。
明崢頭七還未過,就有明氏族人心生覬覦。
明夫人不過只是一個尋常書香世家出身,家中並無長兄可以作為依仗,門第遠比不上明氏,根本說不上話,是以丈夫亡故,明夫人便落到了人人都可欺凌的地步。
她在數次的交涉之中心力交瘁,堪堪守住丈夫留下來的東西,但因為太過勞累,也不免染了風寒。
明夫人不敢露怯,怕被人在這個時候趁機渾水摸魚,所以即便有病在身,還是強撐著病體,在明崢的頭七中接待賓客。
而也就是那日,靈堂前,明楹跟在明夫人身邊,看到身穿明黃錦衣的顯帝為弔唁而來,身後跟著一襲玄衣的少年儲君傅懷硯。
檐下風鈴伶仃作響,細微晃動,花信風猶如春末時來的樑上燕,年年相見。
身邊的小內仕為傅懷硯撐著傘,他神色冷淡,踏過庭前的青石板階,遙遙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日,也在後來的民間的軼事之中廣為流傳。
顯帝雨日親臨為臣子弔唁,不料卻為一身縞素的臣妻意動,遂強娶孀婦,迎入宮闈。
上位者之間的風月事一向都惹人關注,無關者大多都在議論這位明大人的夫人到底生得如何出挑,竟讓天子為之失神,又在戲謔女要俏一身孝果真不假。
他們大多覺得二嫁高升並不是什麼壞事,左右亡夫已逝,又何必止步不前。
無人在意身處其中的人到底是什麼感受。
拼湊而談的,不過就是落得一個好命的評價而已,一人得道,連帶著獨女都被冠上皇姓,成為宮中的公主。
顯帝那日的意思昭然若揭,旁邊的內仕當即屏退眾人。
明楹被明氏的一個嬤嬤生生拽離明夫人的身邊,帶到了庭前廊道處。
那嬤嬤耐著性子與她道:「你娘日後就是潑天的富貴你知道嗎?你現在不識趣地站在那裡,就是擋你娘的未來!現在二少爺已經去了,你娘總要另嫁的,旁的那些人哪能與現在堂中的人比較?」
「二嫁之身嫁入宮闈的婦人一隻手都數得過來,陛下是當真對你娘上心,日後你娘還需要與誰掰扯什麼錢財,二少爺的那點東西,她估摸著瞧也瞧不上了。都是要入宮的人,眼皮子哪能這麼淺?」
這個嬤嬤大抵還有什麼要事,想著這是明楹從前住慣的地方,又叮囑了她幾句,隨後就匆匆離去。
時至春末,卻因為那年的春日來得很晚,庭前的梨花還在開。
天色已晚,明楹既怕自己當真耽誤了娘親的日後,成為一個沒有人要的累贅,又怕娘親另嫁他人之後,全然將父親忘在腦後,也不再管自己。
晚間的霧氣都是濕漉漉的,瀰漫在遊廊水榭中,細細密密的雨絲打濕了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