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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膝行上前,拽住了周渡正紅將要垂地的衣角:「周明覺,你快說話呀,你素來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你知道他愛我的,你知道他捨不得我死的,是不是?你快說話呀!」
「貴妃娘娘還記得當年錢塘江家的那樁案子嗎?」
周渡瞧著地上依舊錦衣華服卻已經體面全無的女人,神情中的冷漠並不比適才圍在這裡的宦官們少。
他如她的願,說話了,說的卻不是她想聽的話。
「你什麼意思?周明覺,你是一直忍到今日,終於忍不住要來找本宮算帳了嗎?」她咬牙恨恨道,「本宮知道,你娶的那個女人,就是當年江家大火里留下來的那個女兒,她與沈家勾結,殺了本宮的兄長,陛下本來早就要處置了她的……」
「陛下是要處置她,可是被我攔了下來。」周渡垂眸,神情漠然,「陛下答應我將她留下的條件,便是將來等太子即位的時候,要我順利送貴妃娘娘出宮,保您一條性命,餘生無憂。」
直到這時,跪坐在地上的女人才終於停止了倉皇與害怕,她定定地瞧著周渡,臉上逐漸露出勝利般的狂妄笑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是捨不得我死的,他為我留好了退路,他早為我留好了退路……」
她喃喃著,從地上爬起來,似乎又變回了從前那個高傲到不可一世的貴妃,與周渡輕蔑地笑道:「那就勞煩周大人,送本宮出去了。」
「貴妃娘娘覺得臣會遵旨嗎?」
周渡居高臨下的一個眼神,卻叫她陡然又從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
她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凝眸瞪著周渡:「你敢抗旨不成?」
「陛下已經駕崩,臣即便是抗旨,那又如何?」
「你……」剛興奮不過一瞬的神情,登時又轉為恐懼。
「不,不可能,周明覺,他既然敢叫你做這種事,背後一定還安排了眼睛看著你,你敢不聽他的話,他定還有辦法處置你……」
「背後有眼睛盯著我,那我把背後的眼睛殺了不就成了?」周渡眼裡的霜冰結
了一層又一層,深如寒淵的瞳孔,也終於徹底叫貴妃覺得恐怖。
她突然覺得,適才那群宦官,都比眼前這個人要來的舒心。
「你,你想做什麼?」她不自覺又將步子向後退了退。
「臣不想做什麼,只是貴妃娘娘心裡清楚,當年禇家靠著燒殺搶掠在江南一帶將生意越做越大,消息傳回到上京,全是您在背後兜底。禇家兄弟的手上究竟沾了多少血,您比我更清楚。如今,擺在娘娘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去向臣的夫人磕頭,致歉,向她死去的全家磕頭,致歉,那麼臣一定會謹遵陛下的旨意,護送娘娘出京;另一條路,想必不用臣說,娘娘也知道。」
如若她不去,他便會殺了她。
貴妃的心下深深地打了個寒顫,萬般確定,周明覺這種為了女人前途都可以不要的瘋子,一定會殺了她,再去殺了陛下安置在背後的眼線,保證他的女人萬事無憂。
為什麼,為什麼要把她交給周明覺?
她突然又開始怨恨起死去的皇帝。
可是除了周明覺,她也實在想不到還有誰能夠順利將自己帶出這座皇城。
如今朝中的大臣,不是全力擁護新帝,就是當年跟著彈劾過蔡家沈家,現下在新帝面前根本頭也抬不起來,剩下的便是一批自詡從來不站隊的文官清流,那些人,平日裡與後宮從來不沾邊,更是不能指望。
只有他,周明覺。
他雖然明面上一心忠君,從不站隊,但他的夫人與蔡家沈家關係都非同一般,他是唯一能在新帝面前有幾分薄面,能夠將她解救出去的人了。
「好,我去,我去給你的夫人致歉,我去給她下跪,求她原諒……」
「她不會原諒。」
周渡冷冷地打斷她好不容易才組織起來、覺得萬般屈辱的言論。
「禇家曾做過的事情,永遠不值得原諒,娘娘去向我的夫人致歉,只是您自己覺得內心不安,覺得愧疚與無地自容,所以才要去。」
「周明覺!」她甚至能聽見自己牙齒咬碎的聲響,那是活生生的羞辱,是她所有的高傲與尊嚴都被放在地上踐踏的聲音。
可她還要活下去。
她還這麼年輕,怎麼可以就這麼去給老皇帝殉葬。
「我去,你說什麼,我便做什麼,你滿意了嗎?」她放下自己所有的傲骨問。
周渡卻不答。
滅門之仇,無論他們姓褚的做什麼,都是彌補不了的,何來滿意一說?
「娘娘準備一下吧,今夜天黑前,我會送娘娘出宮。」
他轉身向殿外走去,不再有一句多餘的話。
而瑜珠在見到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貴妃如今終於粗布麻衣跪在自己面前,涕淚橫流的時候,心下最後一點無法釋懷的仇恨,終於也能夠漸漸淡去。
是夜,她夢見了自己的爹娘。
故去的人再次出現,永遠都只能是在夢裡。
她夢見少時,爹娘抱著自己坐在船頭,帶她逛遍錢塘的每一條水路,帶她去臨近的姑蘇揚州等地,一路看風景,做生意。
她還夢見娘親又在教自己做吃的,條頭糕,水晶餃,她還笑著摸她的鼻子,說日後若是誰娶了她,定是有天大的口福。
枕巾被淚水打濕,她恍惚夢醒,抬手想摸摸自己的臉,卻被人一把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