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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才說了一句,後續的話便都吞沒在了難受的喉嚨里。
她呆呆地看著站在魯國公夫人身邊的姑娘,那般熟悉的面容,那般熟悉的身姿,那般熟悉,卻又陌生疏離的微笑。
如若不是此刻頭頂青天,晃晃烈日,周遭圍著的都是人,她只以為是自己做了噩夢,是瑜珠死後找她索命來了。
她是連一點點的笑都擠不出來了。
她想喊瑜珠,想說她如今不是應該躺在揚州的護城河底,早就被冰涼的河水衝擊,成了一具女屍,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居然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她臉色慘白的同別人身上的縞素沒什麼分別,聽魯國公夫人若無其事道:「可巧,今日周家大夫人也在,多年不見,倒是一如既往的好氣色。」
溫氏只覺有兩道鞭子抽在自己臉上,煞白的臉頰登時同抹了辣椒麵一般紅火。
「夫人……」她惶惶不安地鼓起勇氣,終於出聲,想問問瑜珠究竟為何會出現在其身邊,卻被魯國公夫人直接無視,見她轉頭與瑜珠噙著同樣弧度的淺笑,道:「不是說,從前你也是在上京呆過的?這裡的幾位夫人,可都認得?」
瑜珠輕笑著,溫婉又大氣:「認得。」
「既如此,倒省得我為你再一一介紹一遍了。」
沈何雲將一隻手搭在瑜珠交疊的手背上,拍了拍,面向著眾人道:「那我便再向諸位介紹介紹。這瑜珠啊,是我回京途中在揚州遇到的救命恩人,是個可憐的孤女,此番隨我同國公爺一道回上京,是來彌補我沒有女兒的遺憾,來同我相伴來的。
自她救我的那一刻起,我便認定了,這是我遲來的女兒,我同國公爺已經商量著要她認我們做父母,如今帶來給諸位見個面,也盼諸位好認得我魯國公府的千金,將來在上京,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家女兒,還得仰仗諸位多多照顧了。」
她話音落,本該即刻響起的阿諛與奉承,卻是遲了整整十餘息,才稀稀落落地出現。
聽她絲毫不提瑜珠曾經嫁過周家,後來又逃離的事,她們便也只當不知道,誇讚道——
「國公夫人哪裡的話,這瑜珠姑娘生的這般玲瓏剔透,清麗脫俗,我等喜歡還來不及,不必您說,都是自然要照顧的。」
「就是就是,瑜珠姑娘心地仁善,救人於水火,只怕是觀音菩薩轉世,前世便與國公夫人有緣,今世,是報恩來的。」
「有福之人不進無福之門,姑娘同國公府,想必都是福氣連連的老天爺的貴人。」
……
氣氛漸漸被烘托起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甭管之前都見沒見過瑜珠,有無在背後嚼過她的舌根,此刻在國公夫人面前,都表現的相當得體,對她是相當的認同。
溫氏聽著那一句一句刺耳的瑜珠姑娘,暗地裡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逼著自己清醒。
她隔著又漸漸圍在了自己面前攢動的人群,望著不遠處泰然自若的瑜珠,她的臉上正掛著淺笑,不論與誰說話,都不再是先前那般唯唯諾諾,一副只想逃走的樣子。
她花了大半的時辰才終於敢承認,瑜珠真的回來了,且找到了比他們家更厲害的靠山。
她不是回來報恩的,她是回來報仇的。
可是不,她除了對她要求嚴苛了一點,她不曾對瑜珠有任何一點的不好。她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一邊猙紅了眼睛,一邊告訴自己,麻痹自己,自己不曾待她不好,她回來了,即便不認她這個婆母,也不該再對她報仇報怨。
她們之間沒有仇,沒有。
甚至瑜珠可憐,失了雙親,是他們家把她帶回來的,是他們家養了她那麼些年……
她步步後退,在鞋跟抵著台階石頭的當口,看到瑜珠抬起頭來,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一眼,仿佛她是什麼無關緊要的東西,一瞬便又別開。
可是溫氏卻仿佛跟受了很大的驚嚇一般,煞白著臉,從眾人身邊趕緊跑走。
何夫人正想來尋她,問她有沒有見到瑜珠,見到她慌張到毫無血色的臉龐,拉住她問:「怎麼了?是不是見到你家兒媳婦了?」
「那不是我家兒媳婦!」溫氏甩開她的手道,「她根本不認我這個婆母了,人家如今是魯國公府的千金,是蔡家的座上賓,不是我們周家的兒媳婦!」
何夫人遂往裡張望了一眼,果然,曾經都一起聚在廳中笑話人家是沒規矩的鄉野逃婦、是惹人厭的掃把星的人,此刻居然也都圍在魯國公夫人身邊,與她談笑風生,說笑自如。
仿佛從前一起嫌棄瑜珠的,從來沒有她們一般。
她不滿地蹙起眉:「一個個的,當真全都是牆頭草。不過她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會突然就成了魯國公府的救命恩人,你打聽清楚沒有?我聽聞,魯國公夫人對她可很是喜愛,不日後,還有帶到皇后娘娘跟前的意思。」
「是報復我。」溫氏此刻根本聽不進去任何東西,只知道慘白著臉色,不斷喃喃道,「她是來報復我的,她覺得我待她不好,我逼走了她,她就是回來報復我的……」
「你瞎說什麼呢?」何夫人不解道,「她那樣品行不端的兒媳婦,還想婆母怎麼待她好?你沒有日日叫她站規矩,已經是頂好的了,莫說如今是攀上了魯國公夫人,便當真是有貴妃娘娘,皇后娘娘給她撐腰,那也是要按照規矩辦事,不能違背了祖宗定下的禮制與廉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