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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於眾目睽睽之下替他把脈,又掀起他的眼皮,看了他的舌苔。
「骨頭還算硬,但三十棍棒下去,怎麼也得在家恢復個十天半個月才行。」他道,「這期間,最好是有人貼身照顧,外加多喝點滋補的湯藥,回頭我再開些方子,每日餐後服用,便就差不多了。」
「好,多謝大夫。」他又聽見瑜珠溫和的回答。
「那你們哪位隨我去抓藥方?」
春白自告奮勇,請了郎中出去:「我隨大夫去就好!」
彰平也是個有眼力見的,見他們都出去了,又拉著雲裊一道轉身,邊走邊道:「我不知道該熬什麼湯,勞煩雲裊姑娘陪我去廚房看看,給我們家大少爺做點什麼吃的好。」
屋中很快又只剩下瑜珠一個人陪著他。
瑜珠神色莫明,坐在他床前的圓凳上:「背還難受嗎?」
「嗯。」他低低地發出一個音節。
「難受也是活該。」瑜珠接道,「你的事彰平都同我說過了,你想要離開周家,自己一個人住?」
「嗯。」
他就如同被審問的犯人般,瑜珠問什麼他答什麼,其餘時候,便靜默不言,只盯著她秀麗的容顏瞧。
「為何要離開周家?」瑜珠又問。
可這次他沒那麼輕易地回答,而是舔了舔嘴唇,道:「我渴了。」
瑜珠這才注意到他乾涸到已經開始起皮的嘴唇。
她只能起身,先去為他倒了一杯水。
可是周渡抬不起後背,也起不來身,即便是水送到了他的跟前,用尋常方法也很難叫他喝進去。
瑜珠只能忍著十二萬分的耐心,又提起調羹一勺一勺地餵到他的嘴邊。
總算是喝進去了半盞,但他的下巴和衣襟,也同樣濕漉。
他起不得身,瑜珠也不能替他換衣裳,只能拿帕子替他一點一點擦乾。
兩人已經鮮少有這樣安靜相處的時候,還是在空無外人的臥房裡。
瑜珠替他擦拭完,想要收手的時候,被他措不及防地伸手抓住。
「我知道你不喜歡住在那裡,我去揚州找你的時候就說過,你若不想繼續在家裡住,我會和你一道出來住,那從來不是騙你的。
瑜珠,我知道,如今你還沒有真正地接受我,但我總歸還是有機會的,是不是?我病了,你能來看我,我餓了,你能放我進門吃宵夜,這已經比從前在揚州時好太多太多了。我們好好相處,我還有機會的,是不是?」
不,你沒有機會了。
瑜珠鼻尖酸澀,很想這麼告訴他。
但她看著臥在床上的周渡,覺得自己或許是同情心作祟,終歸對他沒有那麼殘忍。
「你想的太多了。」她掙了掙手掌道,「鬆開,我要去把東西放了。」
「我今日鬆開,明日你還會來看我嗎?」
他真是固執的可以。
瑜珠嘆氣:「你鬆開,我馬上便回來看你。」
周渡這才滿意,等她放完茶盞坐回到床邊,他又道:「瑜珠……」
「你有完沒完?」瑜珠不耐煩了。
周渡愣了一下:「幫我喊個力氣大點的下人進來吧……」
「……」
到底曾經是夫妻,瑜珠不消多想,立時便紅透了臉龐,瞪了他一眼,趕忙又跑了出去。
春白和彰平都不在,她找了個看上去力氣就很大的小廝,要他進去幫幫周渡。
而她獨自坐在屋外的長廊上,就周渡今日的這番話陷入了沉思。
時至今日,他所做的這一切,都還在堅定地認為他們之間還有機會。
可他們之間真的還有機會嗎?瑜珠不敢想,她只要一想起當初在周家的一切,所有的好情緒都會頃刻消失。她不曾在周家感受到過一絲絲家人的溫暖,或許當初沒有知曉全部的真相前,她對於老夫人還是有的,但在得知所有的一切後,她對她實在再親近不起來。
那就是個冰冷的地窖,裡面的人都不知道溫暖兩個字怎麼寫,她一踏進去,就是鋪天蓋地的寒冰,活活要將她凍死。
她怎麼可以重蹈覆轍,她怎麼能夠重蹈覆轍……
可心底里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周渡已經脫離了周家,他為了她,脫離了自己的家族。
雖然知道這種脫離,不可能是完全的斬斷關係與往來,但他能做到這一步,足以叫所有人震驚。
如若日後真的沒有周家那群人……夏日裡,瑜珠突然打了個寒顫,驚覺自己居然是在為周渡找假設,為他找藉口。
她趕緊打醒自己,告訴自己當初那些事,他也是始作俑者,他永遠都洗不清罪惡,她不能再把自己往火坑裡推。
只是等屋門打開,她看見周渡又頂著那張冷峻不阿的臉龐,同她可憐兮兮地望著,心底里的柔軟終又忍不住泛起。
他已經被人扶著,靠坐在了床頭,見她回來,揚了揚手中的書籍,道:「要不要陪我一道看看?」
瑜珠怔了下,這種事情,即便是兩人剛成親那段日子也是難得。
周渡看書總愛一個人待在書房裡,她除了偶爾給他送送湯藥,被他留在書房裡做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是完全沒可能被他拉著,要求一道看書的。
他從不與她講朝堂上的事情,也幾乎不與她講家宅外的天地。
或許在他看來,那都是女人不需要關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