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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十五時出閣,受越帝恩准,親擇王傅,相中了前監察御史周文成。周文成古板正直,不顧他皇子身份、親王顏面,常橫眉冷眼,待他沒個好臉。
可他與周文成,同阿蘿與蒙蚩,到底大有不同。
周文成厭他,但始終沒有離開。而蒙蚩不厭阿蘿,如今卻不知去向。
「不過——」阿蘿突然話鋒一轉。
魏玘覷她,看她食指點唇,又是那幅若有所思的模樣。
「阿吉有時說的那些話,確實叫我聽不大懂。」
魏玘隨口道:「譬如?」
阿蘿眨眼,道:「他總說,來不及了、快一些之類的。」
魏玘眉峰一挑,便聽她又道:「我想,他大抵是想我快些長大。可這總得慢慢來才行呀。日子都是那樣過,我也不能一口氣就長得比竹子還高。」
末了,阿蘿抿唇,一時悲切難捱。
過往十餘年,她只與阿萊說話,而阿萊沒有神智,多是她獨自傾訴。如今朝著魏玘,有了反饋,她說得更多,情緒自然也更難抑制。
她垂首,道:「我也想過,許是我長得太慢,才叫他走了。可他應當不會騙我的,說要遠行,就是去遠行,只是時間久些罷了……」
聽出她頹喪,魏玘不語,半掀眼帘,注視著搖曳的火光。
二人一時無話。只余紅燭泣淚。
良久,魏玘打破沉默:「你阿吉何時走的?」
阿蘿一怔,才答:「我五歲時。」
魏玘淡淡嗯了一聲,又道:「他給你留了什麼?」
阿蘿不知魏玘何意,眨眼,道:「留、留了……好多書,好多雞,好多羊,好多菜。」
魏玘正凝神,忽聽阿蘿茫然如此,頓覺想笑,不由勾唇,側眸看她一眼,神態難得寬和,連鳳眸里的凌厲都斂去半分。
阿蘿一訝,凝他面龐,只覺他笑起來時,比不笑時要好看許多。
可很快,魏玘面色又沉,道:「書呢?」
阿蘿如夢初醒,起身,前往取來一本,遞給魏玘道:「在這兒。」
魏玘接過,信手翻閱,只見其上巫文錯綜、密密麻麻——是以男子筆跡,作出了最簡潔易懂的標註,不似偶然,更像是刻意規劃。
「這是阿吉留下的一本,還有其它,叫我依次閱讀。」
魏玘一聽,暗道果然。結合此書與阿蘿所言,他心中猜測愈發篤定。
蒙蚩絕非遠行,應是料到自己有朝一日定會離開,才事先在書里留下指導。想來他待阿蘿近乎揠苗助長,也是出於如此原因。
不過……
魏玘不由緊眉。
他怎麼忽然開始在意這個了?
魏玘冷臉,將書啪地一合,叩回阿蘿手中。
阿蘿見他神情突變,心生困惑,本想問他,卻又隱隱覺他不會理人,只好雙唇一抿,將書放回原處,又走到窗邊,觀察天色。
驟雨已歇,天光卻未破。屋外濕氣沉沉如霧。
阿蘿想了想,道:「你不要走了。外頭還濕著,再回樹下坐著,影響你恢復。內室里有兩張竹床,你可以睡我阿吉那張。」
魏玘眯目,嗆她道:「不說男女有別了?」
阿蘿啊了一聲:「那、那……那我扶你回樹下去?」
魏玘:「……不必。」
阿蘿疑惑地努了努唇。
其實,她之前就想叫魏玘進屋休息,完全沒考慮那麼多。但那時,他動彈不得,她也不敢搬動他。此刻他進了屋,正好就此住下。
「那就這樣說定了。我先收拾一下,給你找床被來。」
……
次日,阿蘿起得很晚。
她昨夜不算累,但莫名睡得很沉,直到辰時幾盡,才悠悠轉醒。
睜眼時,魏玘已不在屋內。
於阿蘿看來,這既在她意料之外,又分外合乎情理——他對自己太狠,這並不奇怪。
阿蘿下床,如常梳洗後,便往窗外看去、尋找魏玘的蹤影。見他於院裡走動、似往各處散步,她搖搖頭,又依例做起雜務。
她倒無心去管魏玘的行動。從前幾日,二人也是各自忙碌。
約是午時,屋外隱有攀談聲傳來。
阿蘿正在屋內醃菜,聽見人聲,洗淨雙手,往窗邊查探。途中遭遇阿萊,她便令阿萊攀上手腕,一人一蛇扶住窗沿,好奇地向外張望。
只見院落之內,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竹椅,做工精緻,暗刻雕紋,是她從不曾見過的樣式——魏玘坐於其上,正將袖口挽至腕間,姿態漫不經心。
一名藍衣男子跪在魏玘面前,肩領銀飾諸多,分外晃眼。
而在二人之外、木圍欄之後,更是齊刷刷地伏著三五名大漢,無一不身披藤甲、腰別巫刀。
如此場面,竟與十三年前的那一夜很是相似。
恰在她凝眸觀察的一刻,魏玘仿佛有所覺察,偏首轉目,與她視線相碰。
作者有話說:
[1]王傅,化用的是親王府傅,參考《舊唐書•職官志》。寶寶們理解為親王們的老師就行~
第8章 睦鄰友
阿蘿一驚,飛快躲向竹壁之後。
魏玘眸光涼薄,卻莫名灼人,令她頓覺心虛,好像做錯了什麼事。
阿萊探出頭,盯她,似乎很疑惑。
阿蘿貼著竹壁,屏息凝神,直至再度聽見攀談聲,才鬆了口氣。她低眸,看向阿萊,在唇前豎起食指,示意小蛇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