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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抱她去?阿蘿一驚,臉頰陡然發燙。
臊人的畫面浮現眼前,系她自書里讀來,本以為會在心裡埋藏終身,此時卻猝不及防地擊中了她,令她屏住呼吸、掐斷聲音。
那是什麼感受?真會如書里描述、那般同條共貫嗎?
不對,她該想清兒才是!
阿蘿睫羽撲扇,小小的心糾成一團。
她為自己的走神而害臊,又怕女兒真在附近、聽得父母動向,一時萌生退意、便要抽身,卻覺狹路陡然一塞、填得人滿滿當當。
「嗚!」她再度撲往魏玘的肩頭。
到這裡,阿蘿最後的力氣也蕩然無存。她心裡羞憤,想魏玘沒個正形,在十萬火急的關頭,予她的態度反而誠實得驚人。
她不敢動,也無力再動,像收起爪子的小貓,別無辦法地伏著。
——真想咬他一口。趁他肩膀就在近前。
恰是阿蘿慍慍欲試的檔子,一枚薄吻率先降落。
她怔住,迷茫又懵懂,任由魏玘側頸垂首、以微涼的雙唇貼上她耳廓。
「起來吧。」他的話音依然沉啞。
爾後,他動掌,自後輕拍她一記,戀戀不捨地揉捏兩下,終究還是鬆了手。
誠然,魏玘今夜的種種話語,確是以暗度陳倉為表、以激將法為里,存心要看阿蘿垂睫赧頰、又嬌又惱的可愛模樣。
哪裡料到,她竟會如此熱烈,不顧魚鰾未配,亦不顧二人位置有異——這超出了他的預期,不敢再讓她冒任何孕育的風險。
遂道:「你是我的妻,不必對我勉強。」
阿蘿驚訝,圓睜著一雙淚眸,不想魏玘主動退讓。
她隱隱覺得不對,默了片刻,忽而心神顫慄,通曉了愛人此間的用意。
相伴至今,二人敦倫不計其數,獨在翼州傳舍里,才有極盡坦誠、毫無芥蒂的一次交付。想來眼下,魏玘亦是因此而停滯。
其實,對於魏玘的顧慮,阿蘿並非一無所知。
她曾幫助侍郎、整理武德殿典藏,自籍海里發現了許多婦人醫書,無不寫滿注釋、有圈有畫,顯然受過人好一番研讀。
除此之外,她依然記得,在她誕下女兒的那一夜,他跪在她身旁,緊繃的面龐冷汗密布。
阿蘿垂下眼帘,心尖泛過暖流。
她萬不會忘記——他慣是如此,為她一昧退讓、暗自付出。
這般想著,纖細的玉臂便纏得緊了,像水藻似地,糾結他頸項,小巧的身子也偎得更密。
「我不要。」阿蘿小聲道。
她藏起哭腔,執拗又認真,身骨也勻力,悶悶地絞著里子:「別離開我,別要我走。」
「我愛你。我亦想你。」
若說他想她了,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她雖有神女的名號,卻生著極狹隘的一顆心,只能裝下他一人、朝朝暮暮地牽掛著。
「再要個孩子也不打緊的。」
「子玉,愛我吧。我會輕聲些、小心些的。」
這番話說得懇切,溫柔又真誠,聽得魏玘神情錯愕、滯怔原處。
自從見證阿蘿生產,他便對她萬般疼惜,苦尋方法,想要既全宗族責任、又全所愛私念。
髫年禮前,他不識女兒志向,尚且苦思無解;髫年禮後,他雖識女兒志向,但想妻子辛勞,不敢再讓她受苦,便將延嗣按下不報。
可他全然不曾想過,阿蘿會看破他顧慮,並與他挑明此事。
同樣地,他也沒有想過,受心愛之人親口求愛、願與他誕育多子,竟會是這樣一種感受。
魏玘默了須臾,便勾唇,落下一聲低嘆。
他從來都受她愛著,一顆心早已填得盈滿,自然不該忘了——她是願意接受他的,無論何處,更無論何等方式。
「不用輕聲,」他道,「也不必小心。」
「清兒不在配殿。是我信口胡說、故意嚇唬你。」
聽見這話,阿蘿長睫一掀,攜著嬌惱,瞪去淚盈盈的兩片眼刀。
可她至多的不滿也僅限於此——再往下去,便是合上杏眼,讓視野陷入漆黑,去聽一聲裂帛,與柔緞窣窣細碎。
在她視野之外,魏玘凝望於她,雪光映滿鳳眸,皎潔而豐盈。
他從前不喜朱紅,更不喜柔嫩的緋粉,覺那兩色俗不可耐。那時的他從未料想,有朝一日,他也會深愛晚霞、芍藥、茱萸、豆蔻。
在深遠的一片靜寂里,阿蘿抿緊了雙唇。
她的小手被人捉住,破開十指縫隙,與她牢牢攥握、送去源源不絕的力道。
「來。」那人嗓音干沉,卻熨燙又悅耳。
他又動唇,吐露後話,修長的十指也隨之緊握:「我來教你……如何使用我、駕馭我。」
……
今夜註定漫長。偌大個千秋殿內,橘紅的燭火燃了又滅。
自從誕下女兒,生命里便多出了生命。擁擠之餘,誰也再說不出,上一回像這樣緊密地擁抱、親吻,究竟是什麼時候。
或許,往昔的記憶也並沒有那麼重要。
因在今夜,阿蘿又掘出新的聲音,在白茫茫的思緒里,窺得一片月下的冷河。
冷河是白的,而夜是黑的——和愛侶的眸瞳一樣黑,卻少了灼盛的火光,燃不得整整一宿。
阿蘿已然數不清楚,她究竟見過那河幾次。
她只感覺到,諸事停歇之時,自己正臥於榻上,與人十指相牽,尚有髮絲貼在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