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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阿蘿生產至今,業已過去七年。

    七年前,越宮尚且保留著「兒不親養」的規矩,系要將皇嗣與生母分離、交予奶娘撫養。魏玘年少時,也曾受此約束、與鄭氏分居。

    而在昭仁公主誕生之後,阿蘿與魏玘共同決定,將女兒留在身邊、由阿蘿親自撫養。

    如此行為有違宮規,在皇城引發非議,唯恐帝後嬌慣、公主失德。是以最初,無數人觀察著昭仁的成長,想看看這位掌上明珠會有怎樣的未來。

    只是,光陰流轉,眾人對昭仁的關注越來越少,逐漸將目光投向了阿蘿的肚子。

    昭仁出生後,帝後再無子嗣。曾經的觀察變為懷疑,像霏霏不絕的一場秋雨,默然無聲地灑入了眾人的心田。

    今日之前,從不曾有人開口談及此事。而現在,隱晦的勸諫就在眼前。

    那擺放案上的石榴與竹紙,由禮部尚書呈獻,借貢禮之名,喻多子多福,行促嗣傳宗之實。

    魏玘注目,望向石榴,心底喜憂參半。

    喜,是因尚書進言罔顧忌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足見朝野清明、言路廣開。憂,則是因子嗣一事已受人挑明,他再也無法裝聾作啞。  

    ——七年無嗣,是魏玘的意思。

    阿蘿懷胎時,他陪伴左右,眼見妻子臉浮足腫、身重頭輕,纖細的嬌軀日夜膨脹,以難以想像的姿態,供養體內的另一個生命。

    懷胎的日子足有十月。十個月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受苦。

    十月過去,便是阿蘿生產當夜。

    魏玘等候殿外,掌心冒汗,聽著妻子哀嚎痛呼、撕心裂肺,一次次忍下破門而入的衝動。

    終於,喊聲停歇,經歷了一陣可怕的死寂,嬰孩的啼哭方才傳來。他拂開穩婆,奔往殿內,跪在阿蘿身旁,吻她蒼白的小臉。

    在她顫著睫、虛弱地安撫他之前,他一度以為,自己要永遠失去她了。

    類似的痛苦並未隨生產而結束。生產之後,還有同樣漫長的哺育、進補、康復、休養……

    此間種種,魏玘不想讓阿蘿經歷第二次。故而七年來,每與阿蘿雲雨,他如常使用魚鰾,更是為防破漏、請巴元加以改良。

    可他身居帝位,承擔著守住魏家天下的責任,不能讓先祖的基業斷於手中。

    魏玘閉合雙目,鬆開竹紙,轉而按住山根,潦草地揉捏著。  

    他究竟該如何平衡責任與私願?

    「陛下。」人聲忽至。

    隔著屏,杜松頓了頓,又道:「未時三刻了。」

    得了時辰,魏玘眉關一松。他默了須臾,便起身,受杜松跟隨,向殿外走去。

    ……

    魏玘此行的目的,是要前往芙蓉園、參與昭仁公主的髫年禮。

    ——髫年禮,乃是大越王室的慣俗之一。

    大越國力強盛,常受鄰邦貢獻,珍禽異獸充斥於宮廷[1],便設鷹、雕、鵲、鵝、犬共五坊,專門豢養百獸,以供時狩與玩樂。

    所謂髫年禮,便是在皇嗣年滿七歲後的秋日,呈上五坊奇珍,任由皇嗣挑選、陪伴其身側。

    此刻,芙蓉園內、山水池邊,髫年禮所需已準備就緒。

    魏玘抵達時,斜陽正好。

    放眼望去,只見水天一色,受石欄圍聚池內。池外不遠處,五名五坊使披紫袍、踏朱履,各自拎著竹籠、受錦布罩住,叫人瞧不清內里。

    ——清貴而儉約,恰是他授意的素樸。

    再向前些,便是石桌、石椅,與相談甚歡的母女二人。  

    阿蘿眉眼含笑,同昭仁並肩而坐,著了白綾褙子、淺絳紗裙,搭有一綾銀泥披帛,盤起婦人的墮馬髻,比從前溫婉、成熟許多。

    至於昭仁,容貌與阿蘿有七分相似,正撫著雙膝,專心致志,傾聽母親言語。

    也不知二人在說些什麼,只見阿蘿俏麗、靈動依然,或是豎起纖指,或是拉近距離,聽得昭仁時而驚訝、時而困惑,神情千變萬化。

    魏玘瞧著,不禁停下腳步。

    他愛的人近在咫尺,又真實,單是凝望,也足以掃除他所有疲憊。

    倒是昭仁眼睛尖,先自餘光里覺察他到來。

    不知為何,小女郎並未如尋常那般、笑著撲進他懷裡,而是輕咬下唇、怯怯去拽母親的衣袂。

    阿蘿便也順勢望去,瞧見魏玘,掩唇撲哧笑開。

    魏玘眉峰一挑,不知二人為何如此。他負手走近,卻見女兒身子一躥、飛快藏往母親身後。

    「怎麼?」他道,「怕什麼?」

    昭仁貓著身,露出一雙杏眸。她承襲了母親的靈動,又有孩童天生的純稚,緊緊盯住面前的父親,片刻才小聲道:「阿耶。」  

    「您以前……掐過阿娘的脖子嗎?」

    話音拋落,夫婦二人皆是一訝,顯然不料女兒的提問。

    魏玘淡擰眉峰,正要否認,卻記起阿蘿與他初見的一夜,將出的話語立時哽在喉頭。

    尚不待人進一步反應,昭仁眨了眨眼,又道:「您……」

    「還掐過阿萊嗎?」

    魏玘一默,靜寂良久,越發說不出話。

    饒是他運籌帷幄、身經百戰,面對這千真萬確、字字屬實的兩處提問,幾也被逼上絕路。

    三人靜默間,阿蘿眨著眸,一時有些心虛。

    魏玘來前,她受女兒追問,與人說起夫妻相識的經過——何曾想,那依她之見可以理解、寬宥的行為,換作女兒來看,便是可怕的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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