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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時常也會想起蒙蚩。
譬如,此刻。
阿蘿黯然,目光逡巡,掃過花間。
眼前春意盎然一片,反倒更添她心頭冷寂。
為給蒙蚩留下春景,她不忍折枝,只自地上拾起飛花敗葉。可他再不歸來,不光枉費這滿園春色,連他的模樣都快要在她記憶里消散。
「嘶……」阿萊吐著紅信。
阿蘿收了神,摸它的頭:「就這樣吧。」
她挽籃,離開籬牆,走向圍住小院的矮木欄。
一名大漢立在欄外,背對她,身形魁偉——蒙蚩走後,院落就多了四名守衛,間隔而立,時常輪換,至今早已不是最初的幾個。
顯然,他們是為了看住她。她本也無意離開,只照舊生活,倒也與人相安無事。
阿蘿接近,自籃里摘出一枝最盛的杜鵑,別上守衛身後的木欄。
守衛不曾回頭,背影被柵欄分割成塊。
阿蘿沉默,轉身向竹屋走去。
贈花的那一刻,她清晰地留意到了對方僵硬的脊樑。
院外的守衛歷來懼她如蛇蠍,對她的搭訕充耳不聞,更是竭力避免與她接觸。她本已對此見慣不驚,卻因今日是生辰,難免心頭一澀。
阿萊半抬軀幹,緊盯著那張失落的小臉。
阿蘿不理,逕自推門入屋。
屋內不算寬敞,以一面竹屏風隔出兩室。外室家具應有盡有,陳設稍顯凌亂,巫繡、蔬果與藥草隨處可見,煙火氣分外濃郁。
阿蘿落座桌邊,解下臂間的花籃,將花葉取出,逐次擺在桌上。
紅錦鋪陳,青綠陪襯。春意入眼,將她愁緒沖淡。
她勾唇,望向青蛇,振作道:「阿萊,我不打緊。生辰日短,還有許多事要我做。」
……
說是許多事,其實左不過是編個花冠,再灑掃全屋內外。
每年的三月初三,阿蘿都是如此度過,至今已編不出花冠的新樣式,漏不掉蒙塵的每個角落。
從前蒙蚩在時,二人還會共同備膳。此刻獨她一人,不再有勞心勞力的興致,只煮了一瓮芥菜,匆匆下肚,姑且對付過去。
可對於生辰夜,阿蘿依然滿懷期待。
用過晚膳後,她伏在窗前,往屋外探出半身,仔細瞧去。
暮色沉鬱,半彎月兒正掛當空。孤星圍綴,明光閃閃,是個難得的好天候。
蒙蚩告訴過她,蝶母守護著巫疆,楓樹是蝶母的耳目。生辰夜時,若天氣不錯,在楓樹前擺好供果,再對月叩拜一回,就能讓蝶母聽見許下的心愿。
從前每逢生辰日,無不春雨連綿。
唯獨今夜,晴朗無雲。清光似水流瀉,濯過整座小院。
阿蘿的雙眸被映得發亮。她捧起果籃,走出小屋,來到院內的楓樹前,將鮮果供奉整齊。
枝葉繁茂如蓋,遮往顱頂,將她小小的身軀納入陰翳。
她起身,向後退去幾步,重回白光之下。
青蛇爬行跟隨,候在她身側。
阿蘿跪地,面向潑灑如潮的月色,深深叩首,眉眼貞寧。
她靜了半晌,打過腹稿,才虔誠道:「蝶母,我是阿蘿,有三個心愿。」
「其一,求蝶母庇佑巫疆,風調雨順。」
巫疆是她的故鄉,既生養她,也生養千千萬萬個巫族人。若是為了巫疆的安寧,叫她隱居在此,倒也不算難熬。
「其二,求蝶母守護蒙蚩,一路平安。」
蒙蚩同她說過,他曾是侍奉巫王的勇士。可她日漸成長,從前的勇士也慢慢老去。他至今音訊全無,難免令她心生擔憂。
「其三,求……」
「唰——」
話才起頭,草木摧折聲由遠及近。
阿蘿怔了剎那,還以為是錯覺,又續道:「蝶母……」
「唰唰——」
聲音越來越近,越近越急。
「恩賜我一位……」
「咚!」
後話被通天的巨響生生截斷。
青蛇受驚,剎那逃竄。
阿蘿口中一痛,竟被嚇得不慎咬著舌頭。
她倒吸冷氣,身子埋了半天,才緩過神來,掀眸瞧向聲源所在。
一條黑影伏在視野盡頭,又細又長,像根線,突兀纏上她的脖頸,勒得她喉頭乾澀。
「咕嘟。」吞咽聲分外緊張。
青蛇藏在她身後,緩緩鑽出半條軀幹。
一人一蛇滯在原處,視線粘連,穿過慘白的蒼月,凝視著那條影子。
誰也不敢動彈。
直到鐵鏽般的腥氣爬進鼻間。
阿蘿肩背一繃。
是血味。
她撐身,兩膝卻打顫,一個踉蹌,又跪坐回地上。
阿蘿靜下心,指骨被捏得泛白,終於強支起身子,站穩腳步。
平日裡,偶爾會有野獸誤闖她的小院。多半是負傷的狐與兔,為躲避巫族的獵人而來,不至於引起守衛的注意,卻令她很難視而不見。
眼下,她小心摸索過去,只當那影子是孱弱的小獸,想要施以援手。
及至近前,阿蘿適應了黑暗,定睛看去。
呼吸頓時一收。
阿蘿抬手,捂向唇間,使了五成力,才將驚呼憋回肚裡。
這哪裡是小獸?
分明是個奄奄一息、疑似昏迷的男子!
阿蘿懸著心,氣也不敢出,自下而上,囫圇看過男子的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