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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承運殿內,仁醫會民醫揭曉她成績,也將下一道考核告知與她。回殿途中,她早想與魏玘談論此事,卻始終拿不定主意。
魏玘覺出她猶豫,權當未察,只道:「如何?」
對考核詳情,他必須提前知曉,否則無法暗中運作,難以為阿蘿留出後手。
阿蘿抿唇,掀睫,覷向魏玘。
見他冷泰自如,她方道:「此後考核,是為醫技。」
「民醫說,要我兩日之後,往東市杏樓去,親身實地,為一尊銅人針灸腧穴,再診治四名病患,還要當面回答少許問題。」
——這就是阿蘿躊躇的緣由。
如赴醫技考驗,需要離開肅王府。可魏玘不喜她外出,甚至曾以蒙蚩相挾。她心知魏玘並非惡人,卻仍不免牽掛父親安危。
況且,她才受追殺,若貿然離府,或會增添麻煩。
思及此,阿蘿頓生悔意,便啟唇,欲揭過此事、主動放棄仁醫會入會。
可她發不出半點聲音。
走出小院後,她遇見許多、經歷許多,對此倍感新奇,也越覺自身淺薄。而今,學習的機會近在眼前,要她放棄,她心有不甘。
阿蘿焦灼如此,被魏玘盡收眼底。
他挑眉,眸光不動,口吻肅淡,道:「去吧。」
此前,他不允阿蘿離府,是為避太子耳目。現在,阿蘿已獲過所,又通過第一道仁醫會考驗,也算名正言順,他不必再擔憂太多。
「只是,兩日之後,有人造訪王府,本王無法與你同去,便叫川連隨你。」
阿蘿的步伐頓然一凝。
她錯愕,圓睜杏眸,看向魏玘,卻見他若無其事,已行至幾步開外。
「那、那……」她語不成句。
魏玘並未回頭,只道:「放心。本王不會加害蒙蚩。」
這句話,他說得篤定,近乎承諾。
阿蘿聽入耳中,又驚又喜,知她既能參加考驗,又不會影響蒙蚩。
她動唇,想謝他,可還未出聲,便聽他話鋒陡轉:「但你要知曉,蒙蚩病了,正在悲田坊受診養病,暫且無法與你相見。」
——蒙蚩病了。
阿蘿的喜悅霎時被撲滅。
她滯了一剎,忙追上,急道:「我阿吉生了什麼病?」
「子玉,你告訴我。我懂醫術的!」
魏玘神色未改。恰有陰翳打落,於他面龐鋪陳,澹涼,也疏淡。
阿蘿焦心,緊緊凝定他,目不轉睛。
只聽魏玘道:「癆病。」
短短二字,宛如雷擊,劈得阿蘿滯立原地。
她懂醫,自然記得醫書所言——凡患癆病,營衛俱敗,積漸有日,本末俱竭[1]。易言之,患癆病者治無可治,終會消瘦而死。
阿蘿兩眼發黑,感覺天旋地轉,身子一軟,被魏玘牢牢攬住。
「不可能的。」她喃喃道。
她的阿吉是強壯的勇士,為何會身患癆病?
「阿吉他、他究竟……」
阿蘿的腦內亂作一團。無數個念頭捆綁、撕扯、拷問她,令她無法思考。
有人喚她道:「阿蘿。」
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好遠,也好近。
「阿蘿。」又是一聲呼喚。
終於,阿蘿回過神,抬起朦朧的眼,看向魏玘。
他搖晃、波動,像浸在泉里,蒙著一層濕漉的霧。縱如此,他的眼依然深沉,仿佛冰潭,也似不動的硯墨,將她的心輕輕壓住。
在他眸底,她看見擔憂、不忍,與濃烈的悲傷。
她能感覺到,他的指擦過她面頰,拭去她一抹溫熱、倉皇的淚水。
阿蘿這才發現自己哭了。
可她明明不能哭——她的阿吉只是病了,他沒有死,有人在治他,她為何要哭?
阿蘿不語,退卻幾步,轉身跑開。
……
遊廊空曠,只余魏玘與杜松,默然而立。
難言的悲愴籠罩著二人。
魏玘的胸口越發淤堵,肺臟也如受火灼。
杜松侍立他身後,清晰地看見,他雙拳緊攥、青筋鼓動,連指節都泛出青白。
魏玘並不好受。可他別無選擇。
蒙蚩已死,他無力回天。癆病積漸、傳乘,能讓阿蘿逐漸接受,也能推阻見面、避免敗露。
至於悲田坊處,因蒙蚩牽涉太過複雜,他已作過知會,如遇肅王府探問,只道確有其人——他自會予阿蘿腰牌,以作肅王府信物。
在魏玘看來,這是最好的安排。
若真相太過殘忍,他就編織夢境,將阿蘿呵護其中,由他引導、促成,給她適度的磨礪,令她生長而不受摧折、奔流而不被污染。
是以,哪怕不忍、疼憐,他也強壓心念,放任阿蘿跑開。
至少此刻,一切尚在他掌控之中。
魏玘閉目調息,再睜眼時,已復從前清明。
他眼風掠掃,瞥向身後的杜松,見其垂頭喪氣,不由眯起雙目。
「杜松。」
少年一激,忙道:「小人在。」
魏玘道:「說說,阿蘿近來都與你聊過什麼。」
……
醫問之試落幕後,兩日時辰匆匆而過。
其間,阿蘿如常準備,白日在良醫所觀摩、請教,入夜便返回配殿、獨處休息。
乍一看,她似乎並無異常。可府里人盡皆知,那愛笑、純稚的巫疆少女,已多時不見笑容,如遭攝心奪魄,只余迷茫、悵惘、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