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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她還當是自己太累,才會生出剎那的錯覺。
可現在,燭火爍亮,話語入耳,她終於弄懂了他眼裡的意味。
那是明晃晃的醋意,酸得她身骨打顫,好像恨不得藏起她、掩蓋她,將她吃進腹里,遮住她所有蹤跡,無論好壞。
可要論他實際的作為,終歸與心緒不同。
從始至終,他鼓勵她、慣縱她,全力予她支持,助她展露才能、大放異彩。
情之怪極,或許莫過於此。喜歡一個人,便無私又自私,既想將人捧上高台、要全天下見證他的好,又想將人捲入綢緞、讓他的好獨屬於自己。
想到這裡,阿蘿的眸光愈發柔和。
她軟睫輕翹,凝望她可愛、討喜的伴侶,心也要化成一汪水了。
「不許你瞎說。」她柔聲道。
「哪怕你什麼都不懂,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我也與你有說不完的話。」
——這確實是她至真、至誠的肺腑之言。
若與他,她總能呶呶不休,叨些陳芝麻、爛穀子似的瑣碎事兒,直說到兩人老態龍鍾、掉光了牙齒,仍是沒有盡頭的。
對此,魏玘莞爾露笑,眸里昧光驟散。
「不一樣。」他道,「若我學會了醫術,自可與你有更多話說。」
「譬如……」
他垂目,眼風一沉,矚向她窄細的腕子:「我為你切脈,許能聽出你心聲,探你想我不想,又究竟念我多少。」
此等說法荒誕又無稽。阿蘿卻撲哧笑開、深覺有趣。
不待阿蘿回答,魏玘鳳眸一眯,眼光燙了三分,又續道:「往後夜裡,我扣你脈搏,便知如何使勁、最能討你歡心。」
話題繞了千百來彎,竟又兜兜轉轉、落到臊人的事兒上。
阿蘿紅著臉,飛快縮回小手。
她知道,魏玘言之有理。心主血,其充在脈[2]。摸到脈搏,確實可以探知心跳。
照這樣看,他定是讀過不少醫書,對裡頭的內容爛熟於心,才能信手拈來、得出如此結論。
可是,他有理有據,表達的意思卻是瓜皮搭李樹,八竿子打不著醫書的原意。
從前也好、現在也好,他黠睿銳敏、才識過人,學來的典謨訓誥卻都爛在肚裡,長成一棵黑心的大樹,只衝她一人扇著葉子。
一股嬌赧攀上心頭。阿蘿開始後悔,想她八成失了智慧,才會心疼這個壞傢伙。
她抿起唇兒,慍慍瞪著魏玘,打好腹稿,便要開口駁他。
——恰是此刻,足音突兀傳來。
杏樓外,有人正在接近,步伐輕盈、明快,似是一名青年女子。
阿蘿錯愕一剎,立時如臨大敵。
許是相思心切,方才魏玘入樓時,只順手合門,並未堵上門栓。這也意味著,不論是誰,都能在此刻自由出入杏樓。
眼下,樓里只有她和魏玘兩個人。可按照禮制,二人婚前根本不該見面。
假使魏玘顯露行跡,傳揚出去,便是太子殿下罔顧禮法、夜闖杏樓,有損東宮的威儀與名聲。
顯然,魏玘也有所覺察,眉關一緊,似在思考對策。
「窣窣。」足音越來越近。
阿蘿按下慌亂,強行穩住心神。
她移眸,環視周遭,瞧見身前木案,頓時來了主意。
這方木案直長、高闊,前有擋板,後方留空,大可容納一人。如此設計原係為阻隔疾病,擱於眼下,正是絕佳的藏身之所!
她起身,拽住魏玘:「子玉,你快藏到下頭去!」
二人一拍即合,旋即落到實處。
幾是魏玘躲好的瞬息,只聽吱呀一下,木門便被人推了開。
——是聶醫娘。
她鑽入杏樓,見著案前的阿蘿,登時咦了一聲。
「阿蘿,你作什麼呢?」
「我看樓里燈火不滅,還當是病患未離,將你耽擱在診堂。可這兒沒有病人,夜已深了,你怎得還不上樓歇息?」
阿蘿眼眸一眨,腦袋空空如也。
「我……」
她慣不是擅扯謊的性子,滯了須臾,瞥見案間書本,方才急中生智。
「我還想再讀會兒書。」
她微咬下唇,心裡咚咚打鼓,唯恐多說多錯,連忙轉移話題:「啊,聶、聶醫娘,你不是今夜歸家嗎,為何又回來了?」
聶醫娘顧著合門,未曾覺察異樣,堵住門栓,便往堂內走。
她邊走,邊與阿蘿笑答:「我呀,粗心大意,忘了幾樣重要的物件,特地回來取呢。」
說著,她埋下身子,扎入另側的書堆,逕自翻找起來。
阿蘿噢了一聲,不再開口。
見人忙碌,她稍稍鬆了心神,托住香腮,終於覺出膝前逼仄。
——魏玘就匿在案下,與她咫尺相近,好像她稍一動腿、就要撞上他了。
形勢狼狽至此,一點靈犀突如其來。
阿蘿發現,此情此景,正是捉弄魏玘的好時機。
這個成天欺負她、作弄她的壞傢伙,何曾淪落至這般窘迫的田地?趁他無法出聲、不能反抗,她要把以前的帳全部討要回來。
阿蘿正襟危坐,面上聲色不顯。
暗地裡,她挪動足踝,小心避讓魏玘,俄而足尖一翹、甩開錦鞋。
她的錦鞋系由她親手縫製,擇了輕薄、柔軟的面料,繡著精巧的斜紋寶相花,掉落在地時,也似丹花飄飛,並未發出任何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