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頁
「之前,我確實怨你。」她道,「我怨你瞞我,怨你強迫我,怨你不聽我說話,怨你不在乎我阿吉,怨你自作主張。」
「只是後來……」
阿蘿眸光一低:「我才發現,我只顧怨你,沒留意自己的過錯。」
——他得到的東西太少了。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阿蘿作何感受?
她訝異、懵懂,錯愕剎那,被如潮的愧怍所淹沒。
阿蘿從來以為,自己很懂魏玘、對他足夠了解,因她知他深見遠慮、胸有丘壑。
但那一刻,她驀然回首,打量她心底的魏玘,卻發現他只有影子,模糊而朦朧。甚至,那未必是他的影子,只是一道迷離的輪廓。
自與魏玘相識至今,阿蘿從不曾問過他的過去。
魏玘的處境,系由周文成告知;魏玘的抱負,系由吳觀提及;魏玘的謀略,系由梁世忠知會;連魏玘對她的情意,也系由鄭雁聲點破。
為什麼呢?這些話本不應由旁人來說。
在她要求魏玘坦誠、希望他敞開心扉之時,她可曾問過他真意,哪怕一句話、一個字?
不知自何時起,二人如隔山霧,竟要旁觀者斡旋點撥。
這一切不該是這樣的。
阿蘿垂眸,輕聲道:「我生你氣,是因你總不與我說話,待我遮遮掩掩,不過問我的心意。」
「可我自己待你,又何嘗不是如此?」
「我不知你顧慮,卻也不曾問你,只逕自與你較勁。」
「既然我如此要求你,理當如此要求我自己。你不是我肚裡的蛔蟲。若我想要你做什麼、說什麼,合該告訴你,不該等你來猜。」
「所以,今日,我才會來尋你。」
言罷,她咬唇,又道:「雖然你總很靈光,不待我說明,也能猜出我行動。」
剖白全程,魏玘默然聆聽,至此才抬頭。
「所以……」他道,「你來翼州,確是要往照金山去?」
阿蘿頷首,道:「最初是這樣。」
「依照原先計劃,我要去照金山,為我阿吉祭靈。不過,我本也打算暫時留在翼州,幫助這裡的人們。沒有你,我也會這樣做。」
魏玘聽罷,眉關淡淡一擰。
他滯了半晌,才掀眸,對上她,道:「那你如今作何打算?」
二人視線交錯,阿蘿清晰地看見,在他一雙烏黑、幽沉的鳳眸,有星火薄薄燃燒,弧光格外微弱,好像隨時會受風鼓滅。
她哀哀地嘆了一息,終於落下回應——
「如今,我想等等你。」
魏玘眸光驟亮,還未作答,忽見阿蘿貼來、吻上他眼瞼。
「子玉,別再害怕了。」
她笨拙、青澀,趁著輕啄的間隙,與他柔聲喃喃:「你無需對我顧慮,無需揣摩我心意,無需壓迫自己,無需退縮或逃避。」
「若我阿吉知曉你做過的那些事,一定會諒解你。」
時至今日,阿蘿已經明白,在對待她時,魏玘與蒙蚩作出了相同的抉擇。他們扛下一切,獨自背負真相,留她風光無限、自在輕盈。
「況且……」
言及此,阿蘿話語漸熄。
魏玘睜眼望她,見她眉眼貞靜,清麗如初,泛著出塵的慧穎。
她道:「應當感到愧疚的人,並非我與你。」
聽出她弦外之音,魏玘眸光一寒。
他神色未改,只移目,淡淡眺往屋外,道:「我需要時間。」
說辭入耳,阿蘿心下明了:「你又要做什麼壞事?」
「壞嗎?」魏玘無辜道。
阿蘿雙唇一抿:「你心裡清楚得很。」
魏玘莞爾,笑意難得純良。
阿蘿盯住他,與他四目相碰,終究難以招架,悶悶地鼓起兩頰。
「子玉,謝謝你。」她道,「但我不想這樣。」
對於魏玘的手段,阿蘿不曾經歷,但見微知著。只消聽他那般言語,她便知道,他又在打什麼算盤,要替她報復巫疆王室。
可她不想看見這樣的局面。
「巫王要奪我性命,不代表我也要奪他性命。」
「我既知他做了錯事,就該引以為戒,不能變得和他一樣。我不會主動傷害任何人,只想保護自己、保護我在意的人。」
她聲音柔婉,態度誠懇、真摯,宛如春風過耳。
魏玘聽罷,眸光沉落,思緒一時紛繁。
當初,他回絕辛朗,既是出於對阿蘿的眷戀,又是另有憂慮——阿蘿太純真、太清澈,一旦認歸王室,或將被同化,又或被消滅。
他曾走過這條路,知它孤長晦暗,令人無法回頭,只能向左或向右。
可他從未料到,阿蘿會給出第三種答案。
他的姑娘置身其中,眼見前方荊棘生阻、兩旁泥路難行,卻不被侵蝕、同化,也不被抹除、消滅,而是強忍傷痛、撕開荊棘,走出她一人的大道。
這令他越發深覺:看輕了她,是他今生最愚蠢的行為。
思及此,魏玘眼風一抬,遞向阿蘿。
他著了更足的臂力,緊緊偎她,道:「若辛朗想與你見面,你意下如何?」
阿蘿微訝,不料話題陡轉。
她滯了須臾,很快恢復平靜,道:「什麼時候?」
魏玘道:「不出兩日。」
阿蘿點了點頭,道:「自是要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