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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州金棗名滿大越,娘子興許未曾嘗過。幸有酒樓未受水災,小生便為娘子購來一些,數量不多,但請娘子笑納。」
阿蘿一時不答,只看向懸空的紙包。
她當然明白,在饑荒之苦尚未消散的翼州,一紮棗泥餅意味著什麼。
隨後,她抬眸,再望身前的青年。
她發現,他也在看她,眼裡流光溢彩——這樣的眼神陌生又熟悉,她清晰地記得,魏玘凝望她時,眼裡總有如此顏色。
阿蘿搖了搖頭,道:「對不起。」
段明一怔,默了片刻,才道:「娘子是為何事而致歉?」
阿蘿道:「所有。」
——這樣的對話,也是陌生而熟悉的。
她又道:「我該走了。」
段明沒有應聲,只頷首。他退開一步,向那奔上山道的嬌小身影,行過周全的揖禮。
……
「隆。」
雷聲滾滾而來。
夏日的雨來得很快,自天幕潑灑,洗淨半山的翠色。
阿蘿抵達傳舍時,恰好落下第一滴雨。
她見過典軍,毫無阻礙地進入傳舍,不顧杜松與川連,直奔魏玘屋前。
「嘩——」雨聲四作。
阿蘿環臂,將藥袋藏進懷中,避免被雨淋濕。
她踩著水窪,來到屋檐下,脫去微濡的羅衫、搭在臂上,就要敲魏玘的房門。
「吱呀。」
先她一步,木門打開,頎影映入眼帘。
面前人高挑、清俊,眉關不展,沉著難解的郁色,像松尖上的一抹寒霜。
他兩手握著竹傘,正要撐開,卻在看見她的一瞬,頓時停滯下來,連眼底的寒光也頃刻散開,浮出難得的錯愕與慌亂。
阿蘿仰頸,讓自己撞進那雙漂亮的鳳眸。
她道:「你做什麼去?」
魏玘的氣息截斷須臾、幾不可聞,顯然還未從無措中恢復過來。
「找你。」他嗓音乾澀,「我……有話要與你說。」
阿蘿目不轉睛,吸了吸鼻子。
她道:「我也是。」
作者有話說:
第74章 訴衷情
魏玘能感覺到, 他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膛。
在他面前,少女亭亭玉立, 回應他夢繞魂牽、朝思暮想。在她身後, 天地滌盪水中,往他耳畔濯洗、敲打,留下急亂的躁動。
隔著朦朧的山嵐,他望向阿蘿, 聆聽喧囂的雨韻。
「有急事?」他只道。
阿蘿嗯了一聲, 眸光紋絲不動。
魏玘忽然沒了話講。
他收息, 令竹傘倚靠門邊,心裡愈發忐忑。
此時的相遇出人意料, 他無法判斷阿蘿的意圖,只猜她余怒未消——除了她的父親,大抵再無緣由值得她櫛風沐雨。
到底是他的過錯, 致使她受累。
魏玘垂目, 中斷對視:「何必冒雨趕來。待到晴霽便是。」
阿蘿仍凝著他,對他的迴避視若無睹。
「可我想來找你。」她道。
魏玘微怔,滯了須臾, 才掀起眼風, 看向阿蘿。
她自雨幕穿梭而來,此時雲鬢松亂、烏髮散垂,肩頭、衣袂、甚至睫羽都很濕潤,蒙著氤氳的露靄,流露出纖弱的怯柔之相。
可他又看見火光, 在她眼裡明明燃燒, 灼過他的倒影。
——這像是某種不可言宣的允許。
魏玘的心神緊繃至極。他抬手, 試探似地, 撫向她白玉般的面龐。
「都淋濕了。」
阿蘿不作聲,也沒有拒絕。
她安靜地立定、仰頸,縱容他摩挲、輕掠她眼瞼和睫羽,任由他勾勒她豐盈的臉頰,為她拭去雨痕,進而向下遊走。
唇珠近在咫尺,長指卻停駐於鼻尖。
魏玘不再繼續。他還差最後一點勇氣,要用之後的剖白來填補。
他收回手,低聲道:「進屋再說。」
「好嗎?」
……
「吱呀。」門扉閉合。
聲聲急雨被二人關在屋外。
昏光暗沉,燭火被點燃,照出兩道交錯的影子。
魏玘取過綿布,向阿蘿走去,看見她站在桌邊,已將背負的藥囊放置案間。
聽出他來,她眸光一轉,發現了那捲綿布。
二人的視線再度交錯。杏眸如鏡,與鳳眸相映,以水洗似的清澈,對上一絲鮮見的侷促。
許是因心事在懷,今日的魏玘有些青澀。
他雙唇微動,本想解釋什麼,卻見阿蘿坐往桌邊,摘去發間木釵。
烏髮驟然散落,如瀑的墨色流傾而下,被細白的五指聚攏一處、鬆緩地抓理,發出輕微的、簌簌的聲響,又在背後重歸於寂。
爾後,她旋身,垂手膝間,半仰著面兒瞧他。
她沒有說話。但魏玘聽懂了。
他來到她面前,將她納入陰翳之中,用手裡的綿布,卷過她雲似的鬢髮。
——動作極其輕緩,指尖也帶著薄顫。
她任由他擦拭,始終沒有動作。
他得以輕撫她的發與頰,蹭她盈潤的耳廓,將雨珠點滴沾去。
此時此刻,在他掌下,她像一隻溫馴的小兔。
可他再清楚不過,她並不是溫馴的小兔。小兔不會如她這般,用明亮、淨澈的眼眸,直白地盯住他,燒光他所有退路。
魏玘意識到,阿蘿在等他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