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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想要一隻漏壺。我全靠星子辨別時辰,若是天色不好,就什麼都瞧不見了。聽說這是大越才有的物件,子玉,這是真的嗎?」
「還有,我還想要……」
阿蘿說得眉飛色舞,幾乎將心念一股腦都倒給二人。譬如蔬果、乾糧、鵝絨被衾等,多是些改善生活、令她與阿萊過得更好的物件。
她早就盼望多時,話到舌尖,自然脫口而出。
可還未說完,便聽淡聲截來——
「挑一件。」
阿蘿當即愣住。
魏玘盯她,目光玩味:「要這麼多,不好拿。」
說這話時,他漫不經心,卻留心觀察辛朗動向,瞥見人雙拳一緊。
阿蘿垂下頭,神情失望。但很快,她又提振精神,認同了魏玘的話,只想自己要求太多、太過貪心,確實是難為了魏玘的朋友。
她想了想,道:「那我要織金錦。」
——織金錦,以金縷纏織而成,是大越獨有的名貴織物。
魏玘聽罷,緘默須臾,最終笑了一聲。
於他而言,這是千篇一律的答案。無數人對他阿諛奉承,只為換求金銀賞賜、榮華富貴。他還以為,阿蘿會別出心裁、與眾不同。
他真是瘋了,才會高估這個鄉野小妖女。
「去辦吧。」魏玘只道。
辛朗得令,向近衛示意。待人離去後,他再回首,便見魏玘離開竹椅、站起身來——儘管負傷,依然筆挺鶴立,清逸如松。
與魏玘相較,他身量更高,卻在此刻莫名矮上一截,更不必提一旁的阿蘿了。
辛朗垂頸,又畏又敬,道:「殿、您可還有其他吩咐?」
魏玘不語,負手而立,背影淡冽含鋒。
氛圍倏然懸凝。三人之間,他無話,辛朗不應聲,阿蘿也不敢開口。
良久,魏玘才道:「把你的佩刀留下。」
……
獲得佩刀後,魏玘進屋。
院內只留阿蘿與辛朗,各懷其職:辛朗拜過肅王、不應再停留於此,而阿蘿仍挎竹籃、本該繼續去采剩餘的藥草。
可二人均不曾動身。唯有春風四處遊走。
阿蘿背著手,站在辛朗面前,烏亮的杏眼不住地打量著。
先前,她隱有覺察,知道這名陌生人總是看她。
這太奇怪了。雖然他和魏玘都是從外頭來的,但看他穿著,應當和守衛、蒙蚩一樣,也是巫族的阿郎。既如此,他怎麼能進她的院子呢?
而且……他看她的目光里,沒有害怕,只有溪水一般的溫和。
阿蘿架不住好奇,道:「你不怕我嗎?」
她的聲音很輕,也在擔心會從對方口中得到不好的答案。
可辛朗只是微微一笑,仍很溫煦。
「我不怕你,但……」他的笑里沁出半點苦澀,「對不住。我不能與你說太多。」
阿蘿搖頭:「不打緊。」
能和他、和魏玘說話,她已經很開心了。
「你叫什麼名字?你和子玉是朋友嗎?你們玩得好嗎?」
辛朗望著阿蘿,看入那雙稚鹿般的水眸,勉力笑著,逐一答她道:「我叫辛朗。與他……算是朋友。交情尚可。」
他並沒想到,魏玘還未將身份告知阿蘿。但若由他來道破,便是萬萬不可的僭越。
阿蘿不知辛朗的心緒,看他在笑,只覺親切和藹。
她也笑,梨渦小巧,忽又想起書里讀過的知識,驚奇道:「啊,你姓辛!」
——史書記載,巫疆九寨各持一姓,奉辛氏為王室。
「你是巫王嗎?可書里說,巫王的名字叫辛詰。那,你是巫王的兄弟、巫王的孩子嗎?我是不是也該對你行禮?似乎……是這樣的?」
眼看阿蘿提裙、將要蹲禮,辛朗連忙攔她,道:「等等。」
「我確實是巫王之子,但你不必對我行禮。在我面前,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阿蘿疑惑道:「真的?為什麼?」
辛朗欲言又止,半晌,才嘆息道:「沒有為什麼。一切都憑你心意。」
不待人進一步發問,他又道:「他沒對你做什麼吧?」
這句話的聲量被壓得很低,只容阿蘿聽見,顯然是在刻意避著魏玘。
阿蘿越發不解:「什麼是『做什麼』?」
辛朗蹙眉,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
方才,他聽出,阿蘿與魏玘昨夜同處一室。阿蘿單純如紙,要論心機,哪裡敵得過魏玘?她未經人事,萬不能就此被魏玘騙了清白。
若真是那樣,那他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
辛朗忽然背脊一涼。
餘光里,魏玘立於窗邊,環臂身前,笑吟吟地看著他。
「你怎麼了?」
阿蘿茫然:「怎麼突然僵硬了?」
辛朗咬緊牙關,只道:「無事。我該走了。我不能一直呆在這裡,不然……朋友要動怒了。」
他俯身,本想扶住阿蘿的肩膀,雙手卻當空划過、沒有落下。
「阿蘿,你記好。不過後日,就會有人來接他走。在他離開之前,你務必要保護好自己,與他保持距離,不要靠得太近。」
言罷,辛朗邁出院籬,身影逐漸沒入林間。
阿蘿站在原地,眨著眸,只覺辛朗奇怪得很,又好相處得很。此刻,她倒是記起採藥之事,將臂間小籃一挎,往藥圃忙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