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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蘿聽出他話里意味,不由微赧,道:「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她眨眸,見杜松已兩手空空,便道:「多謝你為我送來這些。我明日就要動身,若是沒有其它物件,就先回去收拾了。」
言罷,她退身,便要回殿。
卻聽杜松焦急道——
「娘子且慢!」
阿蘿還未回神,便聽啪的一聲。
一隻錢袋飛入她懷中。
只見杜松抱拳,面龐微紅,立於燈輝夜下,透出幾分窘迫的意氣。
他道:「娘子,這是小人給您的,裡頭有小人兩月的月俸,不算多,還請娘子笑納。」
阿蘿錯愕,來不及謝絕,又被杜松搶了話頭:「小人受過您太多恩惠,現在正是回報的時候。這些錢,就當是您的盤纏了。」
他邊說,邊退迴廊下,似是怕阿蘿拒絕,連忙與她拉開距離。
「娘子的去處,小人自會保密。雖不知您與殿下有何糾葛,但……願您一路平安順遂。」
言罷,杜松閃身,不過眨眼,已跑沒了蹤影。
阿蘿滯怔,緩緩低眸,望向錢袋,見其七穿八洞、滿是縫補痕跡,只覺心頭一澀,往日種種也重現眼前、紛至沓來。
在肅王府,她的羈絆豈止魏玘——杜、川、周、聶、陳等,都曾照拂她許多。
她空空地到來,卻能滿滿地離開。
阿蘿提息,藏起細小的哽咽,又攏臂,抱緊包裹,退回殿內。
「篤。」殿門再度閉合。
配殿外,一片白月之下,無邊的蕭冷在展開。
……
次日清晨,阿蘿動身離府。
王府中人知她要走,凡是受過她幫助的,盡數趕往後宰門,親自為她送別。是以後宰門處,人聲沸騰,哀哭戚戚,更有不舍連綿。
與之不同是,大成殿內尤其靜寂。
魏玘執筆,立於案前,正臨大家拓本。
除卻他,唯有陳家丞,攜三兩僕從,侍立在旁。
「沙。」筆尖徐緩滑動。
魏玘沉眉,望向紙上勾鋒,視線巋然不動。
殿內窗欞未合,恰有朗光游離,描摹他眉宇,線條卻冷峭如冰。
沉寂間,只聽老僕道:「殿下。」
魏玘不應,恍若未聞。
陳家丞見狀,神色更顯憂慮。
昨夜,他眼看魏玘與紙船為伴、徹夜未眠,不禁感慨萬千,想肅王尊貴顯榮、威儀迫人,兩次露出寥落情態,均因同一人而起。
此間心意真切,卻只被其裁入眉峰,半點也不曾宣洩。
陳家丞本欲請示魏玘,是否要為阿蘿送行。可這太過僭越,萬不該由他開口。
只得試探道:「殿下,娘子正在裕門,即將動身。」
魏玘落筆不停,沉腕下行。
——是寫一靜字。
陳家丞暗自嘆息,又道:「王傅已為娘子聯絡車夫。行程具體,便由娘子自行溝通。」
魏玘仍未抬首,只淡淡嗯了一聲。
他氣息沉斂、低穩,不透分毫情緒,令人難以捉摸。
陳家丞斂息,打過半晌腹稿,逐漸沒了主意,索性放開,和盤托出道:「王傅、長史,與川連、杜松等,正與娘子饋別。」
「王傅所贈,適才已與殿下稟報。」
「長史所贈,乃一套青白玉管紫毫行囊筆。」
老人絮絮說著,聲音蒼邁、徐緩,落滿大成殿內,不得一句回應。
「杜松所贈,乃是盤纏。」
「老僕所贈,乃是糗糒、醃肉與魚醬,雖未親身作別,但請杜松轉交。」
「川連所贈,則是木柄黑漆鞘鐵鑄小腰刀。」
腰刀二字入耳,魏玘手腕一頓。
陳家丞覺察他動向,忙止息,靜候貴主開口。
可魏玘仍不作聲。
陳家丞不解,觀察去,只見魏玘姿勢未改,鳳眸幽漆,受薄日勾勒、點綴,卻不納光芒,只像無底的深潭,凝在一張漸白的面上。
莫名地,他的唇也白了,血色散褪、殆盡,抹開雪光澹涼。
墨點越發濃重,懸停筆尖,搖搖欲墜。
「啪。」猝然摔下。
魏玘的聲音與烏黑一同洇開——
「還有何物?」
陳家丞愣住,不知魏玘此問何意。
他沉心,正要揣摩,便聽魏玘又道:「還有何物?」
分明是相同的字句,後聲卻如嵌長鉤,拽得陳家丞胸膛一窒。又正是這一窒,叫他轉瞬清明,知曉了問話的含義。
他不忍,默了半晌,才道:「全部,殿下。」
「阿蘿娘子……將您從前贈予,全部留在了配殿之內。」
魏玘聞言,勾起唇角。
有笑意漫開他面上,見哂、悲、寂,不見驚訝。
何必驚訝?不必驚訝。
他清楚她剛烈、堅毅,是燙他心腸的一點辛辣、毒他肺臟的一壺鴆酒——既要離開,就會割捨往昔,放下與他的所有牽連。
玉牌也好,匕首也罷。
她連他都不願見,何況是了無生機的死物?
魏玘的心口湧上一點豁然。
是豁然嗎?若是,竟叫他今日方知,豁然並非疏朗,而是腥濃。
「咳!」殷紅濺開雪卷。
案前人身影一曳,五指繃撐,手背青筋鼓動,勉強支立。
陳家丞大驚:「殿下!尋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