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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忘了,我只做有把握的事。」
說話時,魏玘氣息薄淡,口吻卻篤定、沉著。
阿蘿抿著嘴,仍不理他,雙唇泛起微白,顯然用了不少勁兒。
好一陣,她才回頭,望入他一雙鳳眸——果然,她就知道,他的眼睛始終深邃,像兩片幽沉的海,寫滿了莫測、難懂的算計。
她松唇,轉身,向魏玘垂眸,杏眼漾霧,洇著蘊藉的哀戚。
「你總是這樣。」她道。
——總對自己最為殘忍、十分狠心。
在阿蘿看來,不論為平民憤、懲處太守,還是為示法紀、親身受刑,魏玘都在鋌而走險。
他懲處太守,忤逆母親,會不會招來報復?
他親身受刑,遍體鱗傷,會不會落下病根?
這大抵是她杞人憂天。可哪怕只有絲毫風險,落入她眼裡,都會百倍放大,引她惴惴不安。
毫無疑問,她舍不掉他。她的心不會騙人,還在為他而感到疼痛。
「你算計所有事,甚至不放過你自己。」
聽見這話,魏玘陷入沉默,思緒也丟了大半。
他猜到阿蘿會生氣,已打過道歉的腹稿。畢竟,他又一次利用了她,還對她毫無知會。
可他不曾料及此刻的對話。
這許是二人最大的不同。她的想法與心念,總能超出他所有盤算。
這又是二人最大的相似——和他一樣,她不顧他算計、利用,仍牽掛他,將自己放在最末。
靜寂之中,魏玘勾唇,牽起一絲笑,恣意又微苦。
他道:「有所舍,才有所得。」
「所舍之物,未必當真厭棄;所得之物,也未必稱心如意。世道如此,我亦不能免俗。」
「因此,當初……我才想保護你。」
阿蘿正難過著,聽見魏玘後話,不禁顰眉,瞪著淚眼,慍慍地剜他。
魏玘見狀,一斂眸光,道:「我沒說我做得對。」
此時,他已然知曉,保護她的方式有許多種,而他選了最強硬、最不尊重她的一個。
阿蘿一怔,不料他輕易服軟。
她說不出話,雙唇翕合幾下,才道:「我也沒說我原諒了你。」
——至少現在,對於蒙蚩之事,她仍心存芥蒂。
魏玘比她聰明太多,二人湊在一起,像兔子和狐狸。若非兔子偶有靈犀、運氣尚佳,只怕一生都要受狐狸欺瞞、蒙在鼓裡。
可蒙蚩是她唯一的家人,為她付出生命,是她不能漠視、不能忘記。
此間種種,如今的魏玘自然清楚。
他並未反駁,只抬掌,攏住阿蘿小手,引她坐往榻邊。
「那要如何?」他道。
「我當如何,你才原諒我?」
阿蘿垂首,道:「你不要問我了。」
她的聲音悶悶的,像揉在一起、捏成一團的棉花,藏起所有情思。
「你問我,我也答不上、說不好。」
她慣不是會說謊的人,便將當下最真切的感受,悉數拆給他聽。
「方才見你受傷,我難過極了。那竹板打在你身上,和打我一般疼。但此刻見你好些,我又心裡惱火,記起你從前做過的事。」
——是他,贖回她阿吉的銀飾;也是他,瞞下她阿吉的死訊。
思及此,阿蘿越發悲戚,也越發郁惱。
她驀然回首,看向榻上的魏玘,恨不得倒出心中委屈、全扔在他身上,又怕怨氣真有實體、會壓彎他漂亮的身骨。
醞釀半晌,她扭開頭,哀哀地嘆了一息。
「魏玘,你太奇怪了。」
不待人應答,她又道:「這世上無人與你一樣,既讓我討厭、難受,又令我歡喜、憐惜。」
這番話似是埋怨,叫魏玘聽去,卻如浸飴蜜。
他閉著唇,視線不移,愈深、愈緊地凝她,又動臂,將她手掌貼往他面龐。
阿蘿毫無防備,忽覺手心一軟,回頭才發現,她正撫著他,觸碰他冷頰、鼻樑與頜線,小指點在他唇間,宛如茱萸落雪。
這太親昵了,好像回到從前。
可她還生著他的氣,便湧上一股難言的羞惱。
她咬唇,抽回手,起身就走。
還沒離開幾步,身後有痛呼傳來,聽上去分外虛弱——
「唔……」
阿蘿步伐一頓,卻沒有立刻回頭。
她默了須臾,才瞟向榻上,道:「魏玘,你疼給我看呢,是不是?」
「你的敷藥是我親手配的,看你傷得太重,摻了麻肌散。你根本沒有感覺,有什麼好疼的。」
話音剛落,屋內霎時鴉雀無聲。
阿蘿不走了,只駐足原地,倒要聽人尋什麼說辭。
二人就此僵持,四下寂然。
片刻後,榻上人低咳一聲,道:「藥勁過了。」
「本王……該換藥了。」
阿蘿默然。她抿唇,鼓著兩頰,氣呼呼的,像圓潤的河豚。
魏玘也默然。他不敢看她,只將她容在餘光里。
二人再度陷入僵持。
很快,阿蘿敗下陣來,雙肩一矮,舒去淤積的氣息。
她睫羽低垂,道:「魏玘,你待我真壞。這個時候,你還要用軟刀子扎我的心。」
這句話,既是埋怨他,也是埋怨自己。她感覺自己太沒出息,明知他是裝的,仍難以招架、被他引出滿腔柔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