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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塵喧囂里,水聲細碎而連綿。
榕樹下,人影捏成一道。兩隻小手揮動一陣,勾住修長的脖頸,柳腰依著臂彎,像攀住最後的支撐,不至於淌往地上。
不過一夜未見,哪裡都是燙的。心也好,胸膛也好,都被放在火上、烤得滋滋作響。
阿蘿全然不知,這個吻持續了多久。
唇分時,她掀動長睫,去瞧與她抵額纏磨的男人。
魏玘沒有看她。他垂目,眸光隱去一半,倨傲的眼弧挫得平鈍,失掉從前銳氣,只剩落魄、頹敗、黯然神銷。
沒由來地,阿蘿想到了淋雨的小犬。
他們像得極了,都是一副可憐的、濕漉漉的模樣,蹭在她足邊取暖。
「幸好你沒事。」小犬說話了。
他氣息緊繃,字句尤其艱澀:「否則,我當真……」
——當真無法原諒自己。
來時途中,魏玘設想過無數可能。無論哪一種,都是對他的拷問與折磨。
他昨夜走得急,系因茶寮暗樁突生狀況,需他在場把控。既是暗樁,絕非良善之輩。他不想她看見內里的險惡與腌臢。
但無論如何,他都不該撇下她、給敵人可乘之機。
阿蘿的想法倒是與魏玘不同。
「我不會有事。」
她眨眸,睫羽撲扇,續道:「有你保護著我,我不會有任何事。從前每回,無論你是否在我身旁,你都將我護得很好。」
說這話時,她不似誇大或稱讚,更像是認真的提醒。
魏玘這才抬目,對入阿蘿清亮的杏眼。
他不應答,凝望她半晌,終落下一聲哀嘆,便埋首她肩窩、將她摟得更緊。
阿蘿任由魏玘,受他兩臂錮著,只覺他力道又輕又重——是那般珍視、怕她破碎的輕,也是那般渴望、怕她遠去的重。
「好阿蘿,抱抱我。」魏玘啞聲道。
他頓住,語調更緩,近乎央求:「抱抱我,再親親我,好嗎?」
阿蘿抿著唇,逐漸讀懂了魏玘的心緒。
她知道,他仍在自責,後悔獨留她一人、險受太子刁難。
正因此,他才會索她親昵,偏用極沉的力抱她,似要將她融入骨里。如若不然,他好像再沒有其餘辦法,能確認她真實。
可她一直都在這裡。
她不會拒絕他,也不吝於給他更多。
「好的,子玉。」
她吻他心口、喉頭、臉頰、嘴唇:「只要你想,不論多久,不論幾回。」
魏玘擁住阿蘿,一點一滴地,接受她恩賜。
不安感被悉數撫平。終於,他平復心緒,與她前額相抵,如鴛鴦交頸。
「真想拴住你。」魏玘低聲道。
拴住她,日日夜夜。只要有他在,縱使兇險十足,他也定能護她周全、讓她平安順遂。
「時刻留在我身邊,一步也不要離開。」
說著,他手掌游移,隔著衣,探往她纖薄的一截腰。
魏玘的指修長,動作也輕柔,指尖勾撩、拂走,竟像那衣著妥帖、空無外物的柳腰,當真扣著一條小巧、精緻的玉鏈。
——若有的話,定能見兩枚珍珠,陷在她後腰的小窩裡。
阿蘿赧著頰,推阻道:「不好。」
「這樣太奇怪了。」
魏玘不作辯駁,只道:「你拴住我,也未嘗不可。」
「我不介意。」
阿蘿聽著,雪頰愈紅。極自然地,她想到他微凸的喉結,和它上下滾動的模樣。
好怪。太怪了。這是他從書里看來的嗎?
她莫名心虛,半含朱唇,小聲嘟囔道:「我不要和你說這些了。」
「要不然,我會被你帶壞的。」
言罷,阿蘿搖頭,又吸了吸鼻子,強行抽回心神。
她道:「川連都告訴你了嗎?」
魏玘一怔,向前追憶片刻,神色不大自然。
方才,川連尋到他時,他正在酒肆。甫一聽東宮邀約,他便火燒火燎,當即撇下川連、策馬趕往東宮,並未給人多說的機會。
如今想來,應是他急不暇擇,錯過了川連的消息。
魏玘低咳一聲:「本王沒聽。」
他側目,瞥見趕來的馬車,抬頜道:「且先回府。途中再談。」
……
二人坐上馬車,悠悠駛向肅王府。
環境熟悉,愛人並肩。阿蘿得以鬆懈精神,不由得長舒一口氣。
但轉眼,她又提息,望向身邊人,徐徐揭開正事:「我來東宮前,本是要回府等你,與你細說建安村疑病之事。」
「我與巴阿翁查出,建安村疑病並非疾病,確實是水蠱所致。」
魏玘聞言一訝,眉關立時緊鎖。
他不通醫術,但知蠱毒厲害,更是清楚——人為下蠱乃係謀害性命、違反刑律的惡行。
尚不待他思索後續、想建安村內究竟有何密辛,便見阿蘿黛眉一顰,又道:「要下水蠱,需要培育水蟲、放入水中,再令人飲下疫水。」
「建安村村民中蠱,應是村內水源受了污染。」
「萬幸是,水蠱不會傳染。」
「但現在……除卻建安村,上京城平民巷裡也有人中了水蠱。」
句末後話一出,魏玘目光驟寒。
車內的二人對視一眼,深諳事態緊急、刻不容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