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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蘿受他禁錮,淚睫撲扇,懵懂地聽著。
直至末了,她才堪堪作出反應,駁他道:「這不是輕賤。」
「這是……是我的宿命。」
她適才受魏玘親吻,引出一腔剖白,澆滅了自怨的哀火,退意卻並未消減,想儘快給他一個答案,叫他通情達理、放她離開。
「不論我願不願意,都要擔這妖女之名,註定……」
語句未完,又一次受人截斷。
魏玘垂首吻她,壓緊她唇間朱色,不如先前強硬,但也足令她方寸大亂、詞不成句。
阿蘿不料他動向,被吻得腰肢發軟,沒有半點擰動的力氣,連一雙適才推阻的手,也慌亂地勾住他頸項,作出無可奈何的妥協。
待到分離時,話語的主導者已然轉換——
「註定什麼?」魏玘道,「註定憐貧恤苦,受萬流敬仰?」
後話溫溫又來,抵住她雪頸:「註定明光熠熠,害我鏤心刻骨、魂牽夢縈?」
阿蘿怔住,半晌不曾作答。
他的發蜷在她肩側,微硬、分明,與肌膚糾結痴纏,竟透出一絲淺顯的狡黠。
她忽然發現,這是他磨她的一點伎倆,用她難以抵擋的愛意,侵吞她氣息,掃落她神智,令她不能思考、無暇自艾。
是了,就是這樣。他在和她耍心機、玩手段。
可她明明認真極了!
阿蘿又急又委屈,推開作亂的腦袋,淚珠斷線似地往下掉。
「你、你為何非要這樣?」她抽噎道,「胡攪蠻纏地堵我,偏不聽我說道理?」
眼見計策敗露,魏玘眉峰一挑,坦然道:「什麼道理?」
「沒有道理的道理,我一個字也不愛聽。」
阿蘿咬唇,淚盈盈地瞪他,見他鳳眸微彎,寫著不容置喙的凌厲、遊刃有餘的泰然,更多的卻是親昵的逗弄與促狹。
看上去,他對這口舌之辯穩操勝券——可他渾然不允她開口,還能輸了不成?
這壞傢伙笨得惱人,根本不知事態有多麼嚴重!
「你不讓我說,怎知沒有道理?」
思及情勢,她愈覺緊迫,小手團握成拳,恨恨地敲他肩頭,自己倒疼得黛眉糾纏:「你知不知曉,綁架我的壞人在為你兄長做事?」
「他曾是看守我的巫王鐵衛,已將我身世告知你兄長,隨時可能對你發難!」
魏玘聽罷,並不作聲,仍定定瞧她。
阿蘿與他對望,看他眸光沉冷、賽雪欺霜,還當他幡然悔悟,卻見他視線一低,轉而騰開一隻手,摩挲她小拳,似要為她紓痛。
「我自然知曉。」拋落的回應漫不經心。
阿蘿怔住,一時連眸也未眨,愣愣受他輕撫,喉頭莫名失聲。
魏玘雙目又抬,與她再碰,眼裡的促狹蕩然無存。
他的口吻鄭重其事:「那你知不知曉,是我賑濟有度,難免招搖,引來我兄長妒恨,柴榮才會來到翼州、暗中破壞孤幼莊?」
聽見這話,阿蘿忽然想起——與柴榮周旋時,她確實聽人說過,破壞孤幼莊能得一筆賞錢。
她尚未回答,便聽魏玘哂笑一聲,兀自續道:「柴榮如此,秦陸、陳廣原亦然。若沒有我,你只管清清白白,又怎會與太子之流有所牽連?」
「若說你害了我……」
他頓了頓,目光紋絲不移,話語斬釘截鐵:「那我也害了你。」
阿蘿驚訝,本能地想反駁他,卻良久說不出話來。
她木木地滯住,陷在他幽如深潭的眼中,直到雙眸乾澀,兩扇濃睫才稍稍一眨。
今夜的月光格外清亮,照出人影一雙,與漸緊的懷抱。
魏玘注目,視線近乎凝定,在無聲、昏沉的靜寂里,流出難以言說的慎重與眷戀。
「阿蘿。」他道,「這世上從沒有天作之合。」
「沒有誰天生與另一人相配。」
天作之合也好,金玉良緣也罷,都只是存於書里的故事,由文人筆墨揮就,寫一段段藍田種玉的佳話,與塵世相去甚遠。
可他與她終歸生於塵世、長於塵世,更跳不出塵世,難免受其磋磨。
曾經醉後,阿蘿昏然入睡,魏玘一人思量整夜、愧怍整夜。正是那一夜,他生出決意、有心娶她為妻,又自覺失察、如頑石般愚鈍無知。
——可用頑石為二人作比,何嘗不算貼切?
他與她,分明像兩塊不同的石頭,各有各的鋒芒與稜角。若想牢牢地契合一處、密不可分,需得經過一次又一次碰撞。
既是碰撞,自然免不了磨合、膠著、痛苦、危困。
魏玘低下頭來,與阿蘿拉近距離。
他放緩嗓音,又道:「我從未否認,我們會讓彼此陷入危險。」
「可我等如要攜手餘生,這危險就是務必承擔的責任、理當作出的讓步、註定忍耐的犧牲。」
阿蘿睫羽一顫,透過淚色,探入他漆深的眸底。在那裡,她看見明明的火光,清亮而赤誠地燒著,將纖小的她徹照無遺。
撲通。跳動抵達指尖。
阿蘿驀然回神,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正抵在魏玘的心口。
「你的心……」她喃喃,「跳得好快……」
它跳得太快,蓬勃而有力——好像她再停留一陣,就能輕鬆將它握在手裡。
魏玘勾起唇角,又垂首,輕輕蹭她前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