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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玘也在看她。他的目光很深,像鐫刻,似要將她融入骨血。
他道:「從今往後,你只能看著我。」
「只待我好,只對我笑,只與我說話,只和我相處。」
他的口吻仍是硬的,與平日幾無差別。可阿蘿聽得出,他句尾顫抖,聲音也低澀。
她不明白,本要發問,卻莫名問不出口,只隱約感覺,他似乎難過極了,像是她再說一字、多問一句,他就要變成一塊冰,融化在她眼前。
忽然,陰影破碎,月光流瀉——魏玘鬆開她,轉身就走。
氣息不復逼仄,阿蘿終於得以喘息。可她迷惘、悵然,絲毫不覺鬆懈,心口依然緊澀。
淚光里,魏玘身影漸遠,已與她相隔三兩步。
「窣。」
自他袖間,有物件墜落。
阿蘿抹去淚,定睛一看,只見金光閃爍,繚亂又熟悉。
——是她做的香囊。
她驚訝,一時按下方才的心緒,喚道:「魏玘。」
魏玘步伐不停,仍向前走去。
阿蘿無奈,走近,將香囊拾起端詳——香囊小巧,被人特意補過,針腳歪斜、笨拙,似要填補她剪開的破口,卻十分生澀。
她看向魏玘,抬高聲音,道:「你怎會有這個?」
魏玘停步,偏首道:「什麼?」
阿蘿道:「我做的香囊。」
魏玘聞言,背脊突兀僵凝。
阿蘿不曾留意魏玘動向,只收回目光,再望香囊,不解道:「它早就被我剪壞了,為何會在你身上,又被誰縫過?縫得……」
魏玘並未轉身。他抬臂,理袖,道:「縫得如何?」
——聲音是緊繃的。
阿蘿聽出異常,不禁抬眸,見他隻影獨立、莫名透出幾分侷促。
她抿唇,放輕聲音,道:「不大好。」
魏玘笑了一聲,不再開口。
阿蘿隱約生出猜測,試探道:「是……你縫的嗎?」
魏玘沉默。答案不言自明。
阿蘿記起,杜松曾問過她香囊之事,便對此間內情推出七八。應是杜松受魏玘指示,特地來找她打聽,又將她回復告予魏玘。
這是為什麼?他分明不在乎她的成果,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況且,襴袍與香囊是她與魏玘二人之事,他本可以自己來問,不必藉由旁人,她也不會有所隱瞞。從始至終,她在乎的,只是她一片真心會受他如何對待。
不待她發問,便聽魏玘道:「往後不必縫了。」
阿蘿訝道:「什麼?」
魏玘滯了片刻,才道:「襴袍。」
他再動唇,聲音冷沉如初,一絲忐忑微不可察,道:「肅王府應有盡有,從不缺衣物。縱要縫補,也是僕役所為。你不必那般……辛苦。」
——最後二字,含糊又愧怍。
阿蘿聽罷,越發不解,便道:「為什麼?」
「你既覺我辛苦,為何要將襴袍送人?若無需我縫補,為何當時不說?」
魏玘無言,又陷沉默。
阿蘿不解,想自己態度平和、並非詰難,又本就占理,便不催不急,只收攏纖指,將香囊握入掌心,端端而立,篤定等待。
半晌,她才看見,魏玘兩肩一聳,似是笑了。
但在她視線未及之處,魏玘勾唇,遠眺前方,眼裡並無笑意。
「本王不在乎衣物。」他道。
這是實話。如衣物、文玩、錢財等,從未引起他半點重視。況且,太子黨羽曾將毒蛇放入他襴袍,他拾起穿著,險些丟掉性命。
「於本王而言,襴袍不過身外之物,可隨時替換。」
但是,這又如何?哪怕他說得再多、理由再足,他依舊傷了她的心。
他白日尚需理政,要縫香囊,只得趁夜。這些時日,他借燈秉燭,已被針尖扎過無數次,屢屢惱得心煩意亂,恨不得將織金錦撕得粉碎。
那麼,當時的阿蘿呢?
她坐他身旁,不存燭光,對月縫補。她也被扎過,也痛過,也累得兩目酸麻,遠比他更多。
他至此才明白,他所有的不在乎,無非是漠視的藉口。
魏玘確實是悔了。他也知,哪怕他索回襴袍,也覆水難收,於他所為毫無作用。
他只能如此——與她一般痛,去吃同等的苦。
「所以……」他又道。
阿蘿聽他動聲,掀起眼帘,又凝向他背影。
她發覺,有月落往他背脊,刷出薄淡的青,令他如浸光芒,卻分外寥落、冷寂。
「所以什麼?」她道。
可又一次,她沒得到答案,只聽見夜風紛亂,在二人之間穿梭而過。
「沙沙……」竹葉喧囂。
聲響過後,阿蘿終於看見,魏玘轉過身來。
迎著月,他眉宇冷峭,鳳眸沉黑,依然漂亮、倨傲,好似與他平日模樣並無差別。
他抬手,指尖一凝,隔空點向她掌心。
——顯然是在指那香囊。
他道:「所以,你也不必在乎。」
阿蘿怔住,還未反應過來,便聽他又道:「它如今在你手中。不論你丟棄、贈予、毀壞,本王一概不會幹涉,全憑你心意。」
話語末了,魏玘眯目,淌過半點哂意,雜有零星自嘲。
他道:「怎樣都好。」
似是怕她有顧慮,他沉聲,道:「不必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