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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玘聽罷,雙目一眯。
阿蘿立他身前,忽見冷意森森。可她不覺自己有錯,便不懼,與魏玘視線相碰。甚至,她還勉力睜圓杏眸,不甘示弱,分毫未眨。
一時間,清澈撞上深沉,無人退讓。
片刻之後,魏玘擰眉,轉開目光,道:「那你呢?你與本王相處,難道不該在乎……」
——至此,話語忽然截斷。
他本要說,她不在乎他的心意。可真說了,又像他自討沒趣。
阿蘿不知魏玘心緒,還當他要倒打一耙,遂抬頜,坦蕩道:「我可沒強迫過你。」
魏玘神色凝滯,薄唇緊繃如線。
他知道,阿蘿是循著攀談,順勢向下接話,不曾參透他真意。可她沒有說錯——從始至終,確是他一廂情願,而非受人脅迫。
顯然,二人對話至此,魏玘已徹底落敗,無法反駁。
他不再開口,只動身,向山下走去。
……
酉時已過,林路浮翠流丹,再無旁人,唯有晚風微拂、霞光低掃。
魏玘走出幾步,不曾聽見身後足音。
他駐足,回首望去,這才發覺,阿蘿並未跟來,仍停留原處,背著雙手,端端而立。
她抿唇,抬眸對上他,眼瞳如初純澈,卻漾著侷促與不安。
魏玘道:「如何?」
阿蘿一時未答,只默立著。她纖瘦、單薄,一襲紅裙在霞里浸透,好似微弱、搖擺的火苗。
魏玘見狀,大抵猜出她心緒,別開目光。
他環臂,眺她身後叢草,滯了片刻,才道:「不想回去?」
這話問得輕描淡寫,將他失落妥善藏住。
阿蘿仍不答,睫簾一扇,掀眸看他,好像觀察、打量,又像小心翼翼的試探。
她只道:「回去之後,你會與從前一樣嗎?」
與從前一樣,冷戾、倨傲,禁錮她,束縛她,威脅她。
她不喜歡那樣,只喜歡書院裡的他——耀眼、篤定、強大、沉著,雖曾與她針鋒相對,卻也對她露出柔軟、徵詢她意願所在。
對於他,她還有好多未解的疑問。
若是書院裡的他,她應當能尋到答案。可換作是從前的他,她就沒了信心,也並不願意。
「我不想一直被關著,也不想你總是威脅我。」
魏玘聽罷,始終無言。
他垂首、沉眉,神色紋絲不動,任殘霞灼過面龐。
阿蘿與他相隔一陣,視線難及他眼底,更猜不透他心思,只得抿唇看他,纖指緊絞。
靜默持續良久,晚風近乎凝滯。
終於,魏玘開唇,默了須臾,才道:「我知道。」
阿蘿聽出他話里有悲,不由驚訝,尚未發問,便聽他再開口道:「給我些時間。」
他一頓,沉息,又道:「行嗎?」
阿蘿一時默然。
於她而言,時間的說法太令人費解,魏玘的意圖更是難以揣測。
可時至今日,她已見過他太多模樣,不願再與他兩敗俱傷——她更相信,他心懷天下,受人追隨、效忠、敬仰,不會刻意傷害她與她的阿吉。
她點頭,道:「行的。我等。」
……
結束攀談後,二人順沿小徑,抵達山腳。
先前來時,阿蘿並未注意馬車,此刻一見,才知馬車狹小樸素、其貌不揚。
川連、周文成曾說,魏玘身旁虎狼環伺,必須時刻提防。她對此耳濡目染,想來應是為安全考慮,才會選用如此馬車,掩人耳目。
二人上車,相對而坐,便聽馬匹嘶鳴、車夫吆喝。
魏玘閉目,環臂,似在小憩。
阿蘿則伏在窗邊,由阿萊纏腕,只手掀簾,凝眸望向車外。
目之所及,晚景飛馳而過,美不勝收。
阿蘿看夠了,瞧見月牙攀上,便落簾,乖乖坐回車裡,燃上一盞小燈。
她甫一有所動作,馬車也隨之搖晃,而魏玘仿佛渾然未覺,始終合眸,姿態分毫不改。
阿蘿抿唇,不知他是否睡熟,正要開口。
——忽然,魏玘睜眼,眸光寒冽如刀。
阿蘿恰在看他,不由心驚,輕聲道:「怎麼了?」
魏玘不語,面色愈冷,叫阿蘿看入眼中,一時背脊寒涼、屏息收聲。
遠處,低響隆隆,急促、喧鬧,雜有吆喝。
颯沓之間,似有人策馬而來,且與二人馬車距離愈近。
阿蘿正欲查看,卻被魏玘按住。
她坐於車內,只覺路速越來越快,車輪也震顫顛簸。身前,車夫揮鞭疾行,手臂反覆起落;身後,聲響越發迫近,似要將二人逼上絕路。
「颯!」箭矢撕簾而來。
魏玘眼疾手快,橫臂阻截,將其掐握掌中。
青蛇吐信、盤卷,躁動不安。
眼看此情此景,阿蘿再是懵懂,也知危險已至。她握緊車欄,強行鎮定,穩住心神。
不出瞬息,破空之聲再臨——
「颯!」
車夫哀嚎一聲,身軀歪倒,滾落地上。
沒了車夫,車前的馬匹失去控制,又受驚嚇,嘶鳴不止,在路中狂奔起來。
只聽魏玘道:「當心!」
阿蘿還未回神,只覺腰際發緊。
此後,天旋地轉。馬兒脫韁,車欄撕扯,整座馬車翻倒在地、砸得四分五裂,內里的二人一蛇也受外力衝擊,被甩出車廂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