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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凌亂,已辨不出從前模樣——家具移位,竹籃墜地,巫繡剮裂,椅間與桌上滿是劍痕,連她先前裁好的織金錦也掉在了地上。
阿蘿又驚又急,拾起織金錦,只見絲縷殘敗、金線迸裂。
兩串淚珠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聽見抽噎,魏玘轉目瞟她,憑動作與位置斷出情況,嘖了一聲,道:「再給你一卷就是。」
「來不及了。」阿蘿邊嗚咽,邊搖頭,重複道,「來不及了。」
魏玘不耐,道:「就這麼急?」
饒是在他回京之前,辛朗都不會再來,他也能在離去時將此事吩咐下去。不過是金貴的布匹罷了,憑他的權勢,難道還會少了她嗎?
阿蘿不答話。
她抬手,往臉上抹,似是不願再哭,淚水卻沒能止住。
魏玘抱臂,也不開口,只盯她。
那道細影在他眼中,緊繃著,顫抖著,像驟雨打過的藤蘿,脆弱得不堪一折。
終於,阿蘿慢慢回過頭來。
「來不及了,子玉,你很快就要走了。」
她的淚闖入他的視野,而她的聲音走向他的耳畔。
「我本想給你做個香囊,填些鎮痛的藥草,叫你在路上也好受些。可我做不了太快,哪怕滿打滿算、計上後日,今夜不開始,我也一定做不完的。」
「織金錦由金縷織成,質地很硬,比尋常的織物都耐磨。你總是不顧自己的安危,若要做個香囊給你佩,就要好使一些,不要太容易壞。」
阿蘿越說,壓抑的別愁就越是濃郁。
撫養她的蒙蚩走了,不怕她的辛朗走了,告訴她外界之事的魏玘也要走了。所有能與她說話的人都被她弄丟了,而她甚至無法給他們一個禮物。
「我不應這樣難過,我要、要高興些。你走……你走是好事。我是盼著你好、好的,也想你往後都、都能好。對不起,我不該……」
——她不該哭的。
可哭字尚未落下,腕間忽然一緊。
不知何時,魏玘已來到近前,五指扣她手腕,拽著她轉身就走。
他的力道很重,虎口緊鎖腕骨,令人無法掙脫。
阿蘿本也無心掙脫。她怔住,任由魏玘牽住,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二人走出竹屋,踏進院中。
明月高懸,雲光淡薄如紗,投下亮白的清輝。
魏玘步伐開合,果斷而決絕,一路拉著阿蘿,將她帶到圍住小院的木欄之前。
阿蘿尚未回神,懵懵懂懂。
魏玘鬆了手,不多作解釋,只抬頜:「看。」
阿蘿不解,透過淚眼,順著魏玘的視線,向木欄外望去。
守衛正倒在地上。
阿蘿驚,不禁掩唇:「他、他沒……」
「沒死。」魏玘道。
守衛的胸膛仍在起伏——雖然微弱,但於他而言,並不難辨。
對今夜的一切,他早有預料。辛朗是巫疆少主,而他流落巫疆,假使太子黨羽有心尋他蹤跡,定會密切關注辛朗的動向。因此,辛朗既來,殺手必然緊隨其後。
可惜他身上有傷,沒能留下殺手、好好聊聊。
倒是這殺手不算蠢,只擊暈守衛,並未害人性命,不會為太子帶來麻煩。
思及此,魏玘不免看了阿蘿一眼,無奈於她實在不夠聰明,竟然優先擔心守衛的安危,甚至完全忽略了一個對她分外有利的事實。
「現在沒人能攔住你了。」他低聲道。
阿蘿一怔:「什麼?」
魏玘默了片刻,道:「自己想。」
阿蘿茫然,環視四周,試圖讀出魏玘的弦外之音,卻只看見一動不動的守衛。
她記得這名守衛。他很高大,站在院外時,像一堵高聳的冷牆——而如今,他失去意識、暈厥在地,像一片凋零的落葉,毫無威懾力。
阿蘿的心口突兀一緊。
她意識到了什麼,轉頭望向魏玘,眸光錯愕難抑。
魏玘沒有看她,側顏冷峻如初,雙目平視前方,似在遠眺,視線卻並未聚焦。
他只道:「走吧。」
第11章 山外月
短短二字,擲地有聲,振聾發聵。
阿蘿站在原地,再度向守衛的方向望去。
目之所及,不存人影,唯有木欄橫斜、月色如潑、樹影翕動——曾經的阻隔蕩然無存,只需邁過不遠處的院籬,她就能離開這裡。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更是她幻想過數次的場景。
在阿蘿身邊,魏玘不露聲色。
這件事,雖是他權勢所及,但他原本無心干預。他只想,自己是此地的過客,不會在巫疆逗留太久,既然遲早要走,理當痛快利落。
可她分明無罪,只因祭司愚昧,方受無妄之災,令他無法袖手旁觀。
他已給出如此提示,哪怕她再是痴傻,也不應錯失良機。
如魏玘所料,阿蘿很快付諸行動。
她挪步,越靠越近,來到木欄前。不知何時,青蛇也遊走出屋,緊跟她身後,似要與她一起闖過這形同虛設的屏障。
魏玘不動,凝視她,目光淡淡,刻過她纖小、瘦弱的背影。
阿蘿攀上籬欄,向外探出半身。
隨後,她仰頸,肩膀顫了一剎,便恢復平穩,像是深深吸過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我不能走。但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