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忖度片刻後,他才道:「【台山書院】,系殿下與周王傅等人合力創辦。」
阿蘿啊了一聲,訝道:「是魏玘建的?」
川連道:「正是。因此,台山書院相對安全,內里的學子……也較為友善。」
他如此說辭,確實藏了七分餘地。
依他所知,台山書院從不外募,內里學子均是依某種條件篩選而來。
越國開科不足十年,台山書院建成已有六年,歷屆高中者無不入朝為官。而魏玘雖是皇子,卻非太子,如無聖命,不得入朝議政。
他推測,魏玘建立書院,是為培養親信,在朝中擁有自己的喉舌與耳目。
而且,經科考入仕者多為寒門,聽命於魏玘,也可制衡淮南鄭氏。
對於川連的思量與心緒,阿蘿自不知曉。
她更關注的,並非是書院、學子的作用,而是魏玘對所謂安全的重視。
「如果不是台山書院……」她道。
「而是去其它【書院】,會有人要殺他嗎?」
川連神色一震,滯了須臾,才道:「或許會。」
「但……您為何會知道?」
阿蘿如實道:「我聽周王傅說過,他的母親、兄長都要殺他。」
川連斂目,心道果然。
凡是了解魏玘之人,無一不知,他是驕傲的獅、冷戾的鷹隼,斷不會透露自己的處境,更不可能向任何人示弱,尤其是心上人。
但當下,川連不打算對阿蘿說謊。
目睹二人的衝突之後,他認可阿蘿的純稚,但更為魏玘而惋惜——肅王何其尊貴,已為阿蘿做過許多,如阿蘿再不理解魏玘的處境,未免太不懂事。
他點頭,道:「確實如此。」
阿蘿聽罷,垂下睫去,一時無言。
川連見狀,心知言語有效,便續道:「娘子應知,人心叵測,對於親眷,有人視之如珍寶,亦有人棄之如敝屣。」
三言兩語入耳,攪得阿蘿心潮煩亂。
她默然,不應,好半晌,才道:「若我這回出府,魏玘會待我阿吉不好嗎?」
——不論旁人如何,她的家人永遠受她珍視。
提及蒙蚩,川連面色僵凝,想自己本欲提點阿蘿,卻意外惹了麻煩。
他暗嘆,謹慎道:「娘子放心。我了解殿下的為人,殿下不會傷害您父親。更何況,您這次離府,是受殿下准許,並非脫逃。」
得了這話,阿蘿睫羽一顫,放下心來。
她掀眸,噙著星點希冀,又道:「那你覺得,回來之後,魏玘能讓我見見我阿吉嗎?」
川連越發為難,不知如何作答,只好苦笑。
他道:「我不敢妄揣殿下。娘子有心,不妨留待後問。」
「眼下,娘子還是先學習吧。」
……
兩日光景,眨眼而過。
阿蘿隨聶若山、川連等人,學習越語、武藝。她勤勉、認真,雖不喜匕首,但仍端正對待,朝夕之間,已將招式學過雛形。
相較阿蘿,肅王府眾人卻不大好過。
這些天,王府人人自危,只因大成殿內爭吵頻頻,常有擲物、拍案之聲。
顯然,周文成與魏玘又起了爭執——在肅王府,若有誰敢拂肅王的面子、對貴主橫眉冷眼,除卻周文成,已再無旁人。
眾人不知二人何故爭吵,無不膽戰心驚。
唯獨川連明白,應是魏玘將台山之行告予周文成,遭其竭力反對。
因而肅王府內,氛圍僵持,直至臨行前夜。
當晚亥時,有八百里加急書信,驛騎如流星[1],由返程宿衛一路送至川連府中。
彼時,魏玘尚未歇息,仍於大成殿內讀書——川連入殿時,恰見他單手持卷,低目閱讀,眉峰浸於火色之間,洇開一片冷霧。
川連禮後,行至案前,道:「殿下。」
魏玘翻過一頁,道:「說。」
川連道:「宿衛已將蒙蚩書信送回王府。」
魏玘眉峰一挑,這才抬目。他放書,曲指,叩往木案,敲擊兩聲。
川連會意,拆解手中紙包,將信件呈上。
几上,紙卷散落,紛擾堆疊,字跡飛舞其間,儘是巫文。仔細瞧去,便見紙角泛黃、蜷曲,而紙面平整、光潔,隱光微爍。
魏玘拿起信件,眼風掠掃。
川連掀目,看他,見他似在閱讀,便也並不作聲。
殿內,靜寂一片,二人相對,火燭靜燃。
川連看見,魏玘漫不經心,眸里唯見火色悅動,本是兩掌攏信,讀著讀著,只餘一手——乍一看,這似是輕鬆之態。
莫名地,他記起阿蘿的提問,謹慎探道:「殿下。」
「阿蘿娘子思念父親,不若將信件予她閱讀,聊解思念,也不至於引起娘子懷疑。」
魏玘挑眉,道:「給她看?」
他勾唇,似是覺得好笑,眸光卻是涼的,寒意森森入骨。
川連驚訝,尚未作出反應,便見魏玘手臂一振。
「啪!」
信件突兀斜飛,就拋落在川連足前。
他心驚,當即跪地,尚不及開口請罪,便聽魏玘道——
「這信是假的。」
川連怔住,拾起其中一封,捧手查看。
魏玘背脊後抵,靠往主位,食指叩出低響,嘴角上揚,眉宇卻如積沉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