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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取得鄭博稽信任,他再以美酒相迎,將人灌得五迷三道,套取罪證。
一切計出萬全,方有此刻情景。
阿蘿聽過梁都尉闡釋,只覺魏玘算無遺策,遠在上京帷幄之中,已決勝於翼州千里之外。
正思量間,忽見魏玘長臂一抬。
百姓得此示意,漸又安靜下來,便聽他再開口道——
「其二,是劾本王失察。」
魏玘斂神,收攏一身銳氣,目光似水溫純,蘊有歉疚萬千。
「我身為王室,當聽天下疾苦、為生民立命,若早能覺察,定不令諸位受害至深。翼州局面如此,我難辭其咎、無可推脫。」
他一頓,只手撩袍,面向人海,彎曲兩膝,鄭重行下跪禮。
「特此……向諸位引咎責躬。」
百姓見狀,無不瞠目結舌、滯怔原地。竊竊私語又如雷動,灌滿整座場內。
魏玘置議論於不顧,低垂頭頸,又道:「翼州受災,今上聞而憫之,我奉旨前來,定會販濟鐲免,與諸位共渡難關。」
「無論如何,請諸位再信我一次。」
他字句誠懇,脊骨彎折,將姿態放得極低,與庶民無異。
阿蘿看在眼裡,雖對尊卑一知半解,但也讀出他謙卑,莫名鼻腔發酸。
此刻,她無比確信——他仍是倨傲的雄獅,鋒鏑銳不可當,身懷乾坤山河,不曾改變分毫。
百姓未嘗受過禮遇,不禁面面相覷、手足無措。
忽聽咚的一聲,有鶴髮老翁率先跪下,便見眾人如夢初醒,跪倒茫茫一片。
那老翁乃翼州城鄉賢,德高望重,為眾人表率。
他開口道:「肅王殿下,水旱之沴、惡吏之害,非因殿下而起,不該苛責殿下。今上牽掛我等草民,又有殿下賢明如此,想必家鄉也重建有日。」
「若殿下不起,我等亦長跪不起,隨殿下甘苦與共。」
魏玘一怔,適才起身,走下丘坡,繞開那受刑五人,將老翁攙扶起來。
「便依先生。」他道,「萬不敢辱諸位所託。」
至此,眾百姓才林立起來,再望魏玘時,眼裡多了一層敬仰。
阿蘿抿緊雙唇,看魏玘將老人送回人群,原以為今日諸事塵埃落定,卻不料他身軀再折,重回高丘之上,又與眾人相對。
魏玘立身,神情平靜,觀覽百姓,開口道——
「其三,是罰本王違例。」
「依我大越法度,未上公堂,不動刑罰。今日,本王處置鄭、劉、張等五人,乃動用私刑,違背越律,當領笞刑二十。」
「法不可違,刑故無小[1]。還望眾位引以為戒。」
末了,他沉息,道:「行刑。」
阿蘿心口一跳,便見魏玘轉過身去,不禁抿緊雙唇。
有朱衣官吏持長條竹板,來到魏玘身後,手臂高抬,眼看要打向他背脊。
「且慢!」
梁都尉忽然喝止。
眾人目光投來,看他皺眉不忍道:「殿下心系翼州百姓,何罪之有?殿下乃皇子之身,屬越刑八議,自當免於刑罰。」
百姓聽罷,紛紛出言贊同。內場沸騰,俱是求情、開恩之聲。
魏玘頭也未回:「不可徇私。」
「如為本王釋法行私,自有人援私以為公[2]。」
語畢,他遞目,官吏當即會意。
「啪!」
阿蘿的淚水霎時亂涌。
不僅是她,許多婦孺、老人也面露悲切,紛紛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啪!」
「啪!」
竹板高起,迅速又落,抽往魏玘的脊樑,狠辣地打他。
他黑袍染血,仍緘默無聲,不作半點痛呼。
阿蘿的身子顫得厲害。
她肺臟發疼,似被人緊緊攥住,榨乾最後一絲氣息。
是了,她仍傾慕他、在意他——昨夜,今日,都無法掩飾,更無可抑制。
梁都尉臉色鐵青,也咬緊牙關。
他早知,肅王雖然處置惡人,但無心開私刑先河,定會告誡民眾法度之重。但肅王知會他計劃時,卻不曾提到自己會親自受刑、言傳身教。
照這樣看,肅王多半是臨時起意。
不過,梁都尉細想一番,倒也並非不能理解。
身邊少女淚光楚楚、滿是憂色,他只需看她一眼,便知內情與她有關。
肅王命人報訊時,曾將阿蘿託付於他,求他護她周全,言辭客氣至極——只怕肅王受刑,是想求她疼憐,但又不好明說,才有此計策。
重回當下,百姓寂然,唯聽竹板聲聲打落。
「啪!」
阿蘿強撐身形,凝於原處,旁觀魏玘受刑,心神愈加恍惚。
「啪!」
「啪!」
一下,又接一下。
不知過去多久,笞刑終於結束。
杜松上前,手忙腳亂,招呼川連同行,將魏玘攙扶下來。
阿蘿見狀,倉促抹了淚,要向魏玘奔去。豈料百姓蜂擁而上,將魏玘所在團團圍住。
人潮湧動間,她被外力推到後方,不慎跌坐在地。
刺痛霎時襲來。有尖石一枚,划過她手掌,留下細長的血痕。
阿蘿顧不得傷勢,踉蹌起身,回頭往都尉府跑。
她要去取她的藥草。
再之後——她要去到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