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見魏玘如此,阿蘿越發慌張。
此情此景與書里不同,她不敢亂來。可一抬眸,又看見他神色沉著、頜線卻緊繃,面無血色,連額角也沁著一層薄汗。
她不能不管他。再拖,他的腿傷會更嚴重。
阿蘿抹淚,硬了心,道:「你等一等,我去做些準備就來。」
……
阿蘿很快重返樹下。
魏玘瞥她,看她再度跪於身畔,埋著頭。她烏髮未挽,垂落頰邊,細長,柔順,像墨里濯染的蠶絲,織成一片小意的溫柔。
她指間夾著一方藍布,正仔細摺疊,壘成小塊。
隨後,布塊被送至他嘴邊。
阿蘿認真道:「咬住。」
這就是她所說的準備——防他難忍疼痛、不慎咬到舌頭。
魏玘取過布塊,長指一攥。布塊霎時緊皺成團,被牢牢擒在掌中。
「多此一舉。」他沒有使用的意思。
阿蘿苦惱,雙唇微張,正想再勸,卻對上一雙冷冽的黑眸。
她有些怕,只好收聲,走向魏玘腳邊。
魏玘雙腿修長,清減,像兩道線,縱使左腿外翻,仍難掩筆挺、勁實。
阿蘿蹲身,兩手握向他踝,將之扣入掌中。
二人相觸的剎那,一絲顫抖抵達掌心。她不由抬眸,朝身前人望去。
魏玘沒看她。他仰頸,閉眼,神色泰然,不露半點脆弱。
可她分明瞧見,他的喉結微微一滾。
阿蘿垂睫,眸間水霧未化,道:「那我開始了。」
魏玘嗯了一聲。
下一刻,痛感高躥,刺骨鑽心。
阿蘿十指緊合,重心後落,向著正確的方位,拽動左腿。她的腕在抖,渾身打顫,但動作格外決絕——拖泥帶水,只會加重對魏玘的折磨。
可她到底是女子,哪怕使出全力,也難以匹敵滾下山坡時的衝撞。
魏玘脊背僵直,緊鎖楓樹,手與頸青筋鼓脹。
疼痛如蟻,密、重、雜、亂。
最先抵達腿根,又往深處去,齧取他骨髓,迅猛又貪婪。
耳畔在嗡鳴,肺臟被擠壓。他哪怕不加忍耐,也不會出聲,因所有的痛感都被揉成一根釘,刺穿他喉舌,奪走他所有呼吸與痛叫。
他只覺自己是一柄劍,被人自鐵水裡撈出,拋入滾燙的砧站,一擊又一擊地捶打。
「忍一忍。」他聽見少女在抽泣。
她的聲音很細,很弱,卻像一桿蘆葦,在他耳畔里佇立。
「對不起。」她嗚咽,戰慄,悲憫。
魏玘不明白。
明明是他在承這徹骨之痛,她為何要哭?
痛浪水漲船高,幾乎將他意識拍碎。可她的哭聲縫補他,串聯起他的碎片。
他被搖搖晃晃地拴在塵世。
直至「咔」的一聲。
痛感抵達巔峰,白光驟然炸開。
在魏玘失去意識前,他看到恍惚的人影。有人奔至他身側,露出一張不甚清晰的面龐,被淚水浸滿,嘴唇也開合,似是在呼喚他。
可他並聽不見。
他只能聞到一點香——很淡,清幽,像一粒微涼的水,墜在鼻尖。
……
次日,天光乍明時,阿蘿晨起。
她心裡有事惦著,早早睜眼,甫一下床,就去卷窗邊的竹簾。
窗外人影逐漸顯露。
遠看去,魏玘仍靠在樹下,閉著眼,似是在睡。
阿蘿鬆了口氣,轉而前往梳洗。
昨夜正骨,魏玘疼至暈厥,將她嚇得不輕。幸好有驚無險,左腿成功復位。她還趁著他無知無覺,一併為他處理了其餘傷勢。
按照醫書,他身上敷藥應每日三替,還要口服一劑煎藥。
阿蘿算準時辰,先收拾屋子、為阿萊添食,再去院內照顧作物與家畜,正好替魏玘採藥。
走出竹屋,她才發現,有名陌生男子站在院外,正與守衛交頭接耳。
二人見她出屋,面露驚慌,連忙收聲轉眼——看上去,他們原先是在觀察樹下之人。
阿蘿不解,但無心詢問。
按她與守衛相處的經歷,不論她說什麼,對方都不會回復。還是先照顧好傷者更要緊。
她走入藥圃,摘下對應的藥草,很快回屋。
不多時,小院炊煙直冒,微風一過,送出清苦的藥味。
待到煎藥製成,已近乎午時。
阿蘿用膳後,單獨備了一份午膳,連著煎藥一起,置於長竹編盤裡,雙手托著,走向楓樹。
魏玘紋絲不動,不曾睜眼,似是仍在休息。
阿蘿來到他身側,放下竹編盤,本欲喚醒他,但念及他傷勢,終究作罷。
她跪坐,凝他面龐,又一次打量。
魏玘醒時,眉宇陰冷;此刻睡著,沒了凜冽的銳氣,唯見清俊。她此前不知,世上真有人能如他一般,兼具溫柔與冷傲,既和諧,又矛盾。
只是,血氣仍太濃。待他更好些,得洗洗才行。
阿蘿正想著,忽覺春風拂面。
楓樹沙沙,一片青葉飛下,飄在魏玘臉上,恰好遮擋他左眼。
他膚白,右面融於樹蔭,左面蔽於葉脈,一半淡漠,另一半鮮明,別有一番意趣。
阿蘿勾唇,伸手去,要幫他摘走飛葉。
「啪。」窄腕被擒住。
楓葉向衣袂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