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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此真誠、單純,與他相處時,定不會掩藏真意。
可他已被她拒絕過兩次,敗得體無完膚,無法自控心念——若沒有蒙蚩,她會在意他嗎?若她知曉蒙蚩從來不在他手中,又會如何待他?
他與她的一切,始於謊言,如燕巢幕上、飲鴆止渴。
他該告訴她真相,可他不敢。
此刻,魏玘緘口不言。
他低眉,凝視阿蘿,見她眸里有盼、熠熠如星,不禁轉開雙眼。
阿蘿未得回應,先覺力道更重、肩頭一沉。
魏玘摟她,越發用力,將下頜抵往她頸側,鼻樑挺立,蹭過她鬢髮,似要與她廝磨。
只聽他道:「再等等。」
——等他找到蒙蚩,他會將她的父親帶回她身邊。
阿蘿發覺他話里有悲,不解其意。她想,許是她逼他太緊,便抬臂,也輕輕摟住他。
青蛇爬上,蜷縮在旁,看著相擁的兩人。
「好吧。」阿蘿道。
有別於魏玘的緊繃,她的聲音柔軟而輕盈。
「我相信你。」
他說他需要時間,那她就等。等他處理好,她再與父親團圓。
到那時,她有好多話,想告訴她的阿吉——告訴他,她沒有孽力,去過上京、台山,學會了越語,結識了朋友,想為天下做更多事,也有了喜歡的人。
……
與阿蘿用過晚膳,魏玘才離開。
他走時,殿外天光已沉,暮色盡染,燈燭斑斕生輝。有僕從候於殿外,提燈侍他,詢他是否要回殿歇息,被他擺手遣離。
魏玘隻身獨行,踏足夜色,返回大成殿。
遙看去,殿內幾間,已堆壘不少折案,足有兩掌之高。這些時日,他為阿蘿忙碌太久,積壓許多述狀,有待他親自查閱、處理。
魏玘坐往主位,心頭正郁,遂屏退近臣,專心理政。
四無人聲,唯聽紅燭泣淚。
不知過去多久,燭光微顫——
有人疾步前行、拜入大成殿內,道:「殿下。」
魏玘頭也未抬,仍批字。
「說。」
川連稱是,道:「辛朗書信送抵,已為殿下送來。」
魏玘這才抬頭,道:「何時來的?」
川連尚未回答,便見魏玘擱筆,竟撩袍起身、離開主位,親迎近前。
他一驚,忙呈上,一壁答道:「適才抵達。」
「得音訊,便為殿下送來。」
魏玘嗯了一聲,接人手中書信,唇角上揚。
今日,與阿蘿相談後,他越發在意蒙蚩音訊,又想近來苦尋無果,不免心中煩悶。不料他白日所念,當夜便有消息,著實喜人。
「有勞。」極難得地客氣了一句。
川連惶恐,埋首拜下,道:「當為殿下肝腦塗地。」
魏玘不再應答,只將注意聚於書信。
這封書信,信封為革制,信紙為藤皮紙,確是巫疆特有的名貴紙種。他旋身,一壁行向殿上主位,一壁拆開信封,取出內里信紙。
信紙逐漸抽出,字跡隨之顯現,如水落石出。
——肅王殿下親啟。恕外臣愚昧,深受蒙蔽,久不得脫。
——幸得殿下提點,現已悉數查明。
——蒙蚩其人,死於十三年前,屍骨未存。
第48章 巫臣悲
大成殿內, 燭光愈加稀薄。窗欞半開,有微風鼓動, 捲起信紙一角。
案前, 金壁之上,魏玘身影如刻,久佇不移。
「嘩啦——」紙張翻滾。
川連聞聲抬首,只見魏玘垂臂, 收緊五指, 將書信攥入掌中。
「殿下……」他遲疑道。
魏玘並不應聲。他提肩, 又落,幅度輕微, 似是調息,也像肩頭壓有千鈞。
沉寂之中,他返回案前, 落座主位。
「這封信……」
魏玘的聲音乾澀、低啞, 好像每出一字,神魂也丟失一分。
「是由何人交予宿衛?」
川連道:「系巫疆少主親自交付。」
魏玘嗯了一聲,不多言。
川連疑惑, 抬目看去, 正與魏玘四目相對。
那雙鳳眸依然幽沉、漆黑,卻褪去從前凌厲,如蒙薄霧,洇開微顫的哀淡。
川連見狀,越發憂慮。
人盡皆知是, 魏玘少年老成、沉著果決, 故而受賜肅字, 以示聖上褒揚。他侍奉魏玘左右, 更為清楚,哪怕身臨刺殺,魏玘也從容不迫。
究竟是何異狀,能令其露出如此神色?
思量間,只聽魏玘又道:「辛朗還說了什麼?」
川連收神,低頭道:「巫疆少主只稱,信件需由殿下親啟,其餘別無交代。」
「……」無人回應。
川連不解,正要抬頭,忽覺涼意刺骨,如有冰錐射來。
——是魏玘的目光。
他坐於主位,逼視川連,右手緊攥、青筋隱現,氣勢分外迫人,竟令燭光也冷上幾分。
川連心頭一懾,立時會意。
他跪地,咬緊牙關,道:「殿下明鑑!」
「屬下字字屬實,宿衛更不敢擅動信件。所書為何,唯獨殿下一人知曉,並無泄露。」
魏玘不應,仍定目,眸光冷戾。
川連立於案下,繃緊脊骨,強行捱下那如刀的審視。他不覺心寒,只覺形勢緊迫,既擔心魏玘狀況,又不便開口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