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頁
「你的臉好紅。」漂亮的松竹也會臉紅嗎?
這回,換作魏玘不理她。
他薄唇微開,抑下極輕的一息,凝她半晌,依然沒有答話。
受他一眼,阿蘿心下立時明了——他在瞪她呢,是恨她又愛她、埋怨她又疼惜她,叫她好好反省、摸摸自個兒的臉去。
她的臉也是燙的,她十分清楚。她的指就捧在那裡,像按著滋滋的砧板。
經此一遭,咫尺的兩人陷入沉默。
沉默本該是冰涼的。可在今夜,冰涼的沉默也發燙、發熱。
「窣窣……」雨還在下著。
秋時的潮溽點滴漫上,宛如藤蔓,越過窗欞,鑽入靜寂的廂房。
杏樓古舊,廂房也古舊。微朽的角落生了蛛網,一隻蜘蛛攀在上頭,似是經不住秋潮,離開遙遙欲墜的白網,向立柱徐徐爬去。
縱有細長的足,它仍爬得太緩。假使有人瞧著,幾也要昏昏欲眠。
一點,又是一點……
伴著雨簾,阿蘿的頭逐漸低垂下去。
她軟了雪臂,身子蜷在一處,終於像只真切、酣睡的貓兒,靠往了魏玘的膝側。
阿蘿確實是累了,呼吸清淺起伏。
魏玘不露聲色。他目光游移,走過她睡顏、細頸、雪白的柔肩,停留她低垂、纖密的睫扇,靜靜注視了一陣。
哪怕熟睡,他的愛人亦似沉靜的幽曇,足以奪走他所有注意。
魏玘垂眸,望向她小巧的手。他屏息,另提一腕,以極輕、微緲的力道,緩緩覆蓋上去。
真小。他嘆息一聲。為何她這樣小呢?
她這樣小、這樣纖柔,被他牽住時,連脈搏都要浸到他手掌里了。
魏玘合上雙眼,讓自己身處黑暗。他猶豫良久,心底廝殺成片,最終四散潰逃、丟盔棄甲,慢慢攏緊了掌中的小手。
「窣……」風動著。
這是溫暖、騰流的一個雨夜。
濯枝的秋雨打亂清風,吹得窗欞微鼓、蜘蛛掀身搖曳。一望無垠的月輝里,萬戶怡然沉睡,誰也不曾受夜色驚醒。
今夜的終末,魏玘的記憶陡然閃回。
他想起了二人的初遇,受阿蘿握住足踝、下拽正骨。
彼時,她淚睫撲簌,用擔憂、清澈的眼望他,降下了二十餘年的第一場春雨;而他,尚且傲慢無知,對自己的命運渾然未覺。
那夜的他並未發現,從此以往,他都將與她骨血糾連、生死相攜。
……
阿蘿再睜眼時,魏玘已然離開。
她躺在榻上,記起昨夜的所有,只覺心尖發燙、臉頰燒得厲害。
那當真是她嗎?太不像話了!
阿蘿如此自怨了一瞬,轉頭便掩著臉、悄悄笑起來。
倒也好,算是全了她的思念。說到底,她與他總歸念著彼此,分開一日都格外難熬。
天色尚早,阿蘿將自己藏入被褥,蜷起潔白的腳,扭捏地窩了一陣。
待到起了身、如常更衣洗漱時,她仍在感嘆,魏玘也不知是如何走的,竟似清風一陣,來去匆匆,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但很快,這樣的慨嘆就被打破了——
阿蘿甫一下樓,便聽幾名醫師隨口聊著,接了樓外人家的反饋,道是昨夜的杏樓隱有動靜。
「阿蘿,來得正好!」有人招呼她道。
「你昨兒值夜,獨自留在杏樓,可曾出現過什麼異常?」
小少女紅了臉:「未曾。」
言罷,她抿著嘴笑,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
之後幾日,魏玘不曾再尋阿蘿。
阿蘿不知他動向,只藉此來看,覺他好似斂了脾性,當真遵守禮制,按下了見她的心念。
她也不惱,想著這樣也好,恰能予她更多時間,讓她留在杏樓、醫治百姓——這也是她將暫居地點定在杏樓的根本緣由。
只可惜,天不遂人願。
因著東宮婚事將近,且太子納妃非同小可,還有不少事務需要阿蘿處理。
是以婚期之前,阿蘿徹底沒了自由,先是學習禮節、背誦婚誓,再是量體裁衣、定製成婚的褕翟,前後忙得暈頭轉向。
她記著蒙蚩的贈禮,便自箱裡擇了相配的銀飾,入宮徵詢越帝,請求今上恩准佩戴。
越帝自然是允了。他亦為人父,最知舐犢情深,更是從川連處聽得了蒙蚩的所為,對其欽佩有加,不會因此而為難阿蘿。
就這樣,日子一天又一天地過去。
終於,良辰吉時——
第128章 花燭夜
東宮親迎當日,上京城萬里無雲。
黃昏時,鼓吹喧天,垂陽如火。大街小巷推窗遙望,只見寶馬香車、燈燭輝煌,迎親隊列長而齊整,襯有品竹調弦,沿路徐徐行進。
及近杏樓之外,使者幾番參拜,請出褕翟花釵的新娘,將其奉上鳳轎、迎回東宮。
爾後經過,無不掩於紅牆,惹人萬分遐想。
是夜,見過這場朱輪華轂、翠羽明珠的盛世典禮,才子墨客文思泉湧、頌其華美端方,黎民百姓笑逐顏開、賀其月圓花好。
唯有阿蘿心知肚明——嫁與太子為妻,委實不是輕鬆的差事。
穿過朱門後,她受女官接引,足踏轉氈、走進長明殿,與袞冕朱履的魏玘打了照面,又要行卻扇、入帳、撒帳、同牢、合發等外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