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頁
只是,她確實不會飲酒,也不想給人增添麻煩。
她已瞧見辛朗與眾人相處融洽,又得知魏玘不在宴中,不禁萌生退意、想早些回府去。
辛朗無恙。她又見不到魏玘。再待下去,或許沒什麼必要。
思及此,阿蘿挽裙,便要回身進廊。
忽然,一隻手自後伸來,捉住她細腕,向內輕輕一勾。
阿蘿毫無防備,受那外力牽引,墜入遊廊之中。
柳似的腰肢被長臂摟住,她尚且來不及驚呼,先覺手掌覆壓、掩蓋唇上。
藥香撲鼻而來,似是她親手調製的方子。
眼前,燭光微微,照出男人清頎的銳影、俊美的面龐,一雙鳳眸更是深邃而熟悉——
「小神女。」魏玘低聲含笑,「想瞞著本王跑去哪裡?」
第90章 廊下春
話語似曾相識, 稱謂卻分外陌生。
阿蘿一怔,長睫微掀, 對上魏玘的雙眼。在那裡, 她看見濃沉的墨色,映著款款的清光、暖紅的燭火,與纖小、輕盈的一片影。
無論何時,在魏玘眸中, 她總是紋絲不移。
被他這樣凝視著, 阿蘿臉頰發燙, 只覺神女二字格外臊人,甚至忘了問他為何離宴。
「你怎也要取笑我?」她細聲道。
阿蘿嗓音綿軟, 氣息也溫熱,濡得魏玘掌心微癢。
「也?」魏玘收手,挑眉道, 「依你所言, 除了本王,還有旁人喚你神女?」
這一句故作驚訝的疑問,尾音微挑, 藏起稱心如意的暗喜。
方才離宴前, 魏玘聽見百姓對阿蘿讚譽有加,只覺悅耳非常,想百姓尊她為神女,除卻瞻仰她仁心仁術,或許也有他幾分功勞。
對於魏玘的心緒, 阿蘿渾然未察。
她低下眼帘, 輕輕嗯了一聲, 方道:「燕南軍的將士也這樣喚我。」
見她垂眸, 魏玘也沉默,眼底笑意漸失。
他忽然心生猶疑,不知神女之說會讓阿蘿作何想法。
為給二人的婚事鋪路,他才設下如此排布,之所以不曾知會阿蘿,是深諳她性子單純、不擅說謊作偽,擔心她一旦知情便會露出破綻。
如今塵埃落定,他雖然得償所願,但到底忽略了阿蘿的感受。
自與她冰釋前嫌起,他無數次警示自己,要尊重阿蘿的意願。可出於本能,他又無數次先斬後奏,想為她奉上最好的一切。
他的心意與她的心愿,似乎很難找到平衡。
魏玘低目,探入阿蘿的眼眸,想看出她情緒,卻只瞧見她纖翹的睫羽。
他小心試探道:「你不喜歡嗎?」
神女的傳聞系由他親手製造,倘若她不喜歡,他隨時可以破除。
聽見提問,阿蘿眸光一顫。她低著頸子,認真地忖了片刻,終於抬起雙眸,與魏玘四目相視。
「也不算是不喜歡。」
她一頓,籌措言語,又道:「我只是……感覺有些奇怪。」
——奇怪,便是阿蘿作為「神女」的直觀感受。
「從前還在小院時,守衛們大多喊我妖女、災星、煩人的孽障。可到了翼州,我就是小醫娘、小巫女,還有……小神女。」
說話時,她背倚白壁,眉眼貞靜,十指糾結著,在身前松松挽起。
「子玉,你知道,我依然是我,都是一樣的我。」
「可這時候、那時候,別人對我……竟會生出截然相反的看法。」
魏玘聞言,一時陷入沉默。
他從來不曾想過,神女之說會令阿蘿想起從前——想起她無辜蒙冤、平白受囚的過往。
可在他看來,這兩件事另有說法。
「是守衛愚昧無知,對你並不了解。」
不待人應答,他話鋒陡轉:「你曾經問我,雲與海豈能同日而語,可還記得?」
突然談起舊事,阿蘿一怔,逐漸被他牽起回憶。
「記得。」她道,「是你遇刺那夜的事。你那時說,雲若海,海如雲,二者不過形似,待我瞧見了,自然就能明辨。」
魏玘勾唇,輕捏她雪頰:「你既然記得,為何不明白,旁人看你亦是如此?」
——唯有接近她、見證她所作所為,才能分辨她好壞。
冰清玉潔者聖,傷風敗俗者邪。神女的傳說雖是人為,卻離不開阿蘿柔軟的心腸。
他知道,假使阿蘿並非良善,而是殘民害物、利慾薰心的惡人,哪怕他手段再為高超,百姓也不會相信她是神女化身。
「守衛喚你妖女,是怕讖言成真;百姓喚你神女,是敬你仁心與善舉。守衛不曾接近你,百姓目睹你行善,看法難免大相逕庭。」
「你只需知道,哪一個才是真的你。」
對於魏玘話里的意思,阿蘿自然明白。
畢竟,她對他的看法,也曾經歷過如出一轍的變化。
初遇時,他冷戾、倨傲,是遍體鱗傷的雄獅;回到上京,他強大、殘忍,是不近人情的獵手;台山宴上,他大氣、沉穩,是志存高遠的領袖……
後來的後來,這雄獅、獵手、領袖,就成了愛耍心眼的壞人、搖尾乞憐的小犬。
阿蘿注視魏玘,杏眸盈盈凝波,似要將他面龐鐫入眼底。
「說得對。」她道,「我看你也是一樣。」
魏玘揚眉笑道:「是嗎?」
阿蘿頷首,正要答,忽見他長臂壓抬、抵往牆壁,頎長的身軀也傾斜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