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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段明來不及感嘆,卻看妖刀退入鞘中、尖牙含藏歸唇。
只聽魏玘道:「曾經在意。」
段明一怔,尚未讀出此話背後的含義,便見人唇角一勾,清俊的側顏流露少年似的意氣。
魏玘嗓音含笑:「但本王贏了,不是嗎?」
他並非臨危不亂,亦非笑裡藏刀——而是勝券在握、自若從容。
……
後續所有,與魏玘所料如出一轍。
阿蘿連魏玘的面也沒能見到,便受孫家人邀留府內,直至用過晚膳,才被小廝送回都尉府。
為表謝意,孫家人贈了阿蘿一匹雲花綾、一緞半臂錦。阿蘿尚且反應不及,雙手已被塞得滿滿當當,只得懵懵懂懂地收下。
重返都尉府後,阿蘿還沒邁過門檻,就被一名越族少女喚住。
少女自稱柳二娘,道是從孫府處聽得了阿蘿的事跡,想請她為母親柳陳氏看診。
阿蘿沒有猶豫,將贈禮交予都尉府小廝,隨少女離開。
柳家與孫家不同,並非富室名門,而是尋常平民。丈夫柳氏在洪水中失蹤,房屋毀壞殆盡,妻子柳陳氏一人照料三名孩子,暫居於養濟園內。
阿蘿跟隨少女,抵達養濟園,穿行於災民的窺視之中,找到積勞成疾的柳陳氏,為她診脈、施針,開了一方安神的煎藥,囑咐柳二娘明日申時赴都尉府領取。
待到事了,阿蘿終於回府,白月的清波已掛上柳梢。
提燈的小廝睡眼惺忪,為她應了門、遞了燈,打過照面、寒暄幾句,又回去歇了。
後院裡,石燈寂寂地燒著,將模糊的輪廓映照清晰。
阿蘿走入院內,只見廂房漆黑,眾人皆已歇息。唯有一道瘦小的影子,沉沉地倒在石桌旁。
——竟是虎兒伏在桌上睡著了。
在他周圍,藥草整齊堆疊,有蒼朮、遠志、車前子等,均為避瘟藥所需。
阿蘿繞過藥草,來到石桌邊,輕喚道:「虎兒。」
無人回應。
阿蘿顰眉,又靠近一些,連喚他數次。可少年依然沒有應答。
就這樣睡著,定會受涼的。
阿蘿忖了片刻,便回身,向後罩房去。
「吱呀。」木門推開。
燈燭淌過,布匹流光溢彩,被小廝擱置齊整。案上的烏黑倏而閃爍,細長的軀幹紋絲不動,緊緊盯住門邊的光火。
阿蘿來到案前,放下提燈,任由青蛇纏來。
她尋到一件羅衫,將之搭在臂上,出了屋,又蓋往虎兒的肩頭。
做完這些,阿蘿並未回屋。
她挽裙,坐上屋前石階,環抱兩膝,仰頭望著天穹。
眼前是黑黢黢的天、白亮亮的星。月明如晝,生生晃著她的眼,似連她一雙如水的眸瞳,也盛不住今夜的蟾光。
流光之下,青蛇伏她肩頭,而她右手托腮,出神地凝望桌邊的少年。
少年氣息徐緩,一輕一重,顯是睡得沉了。
聽上良久,阿蘿眨動雙眸,逐漸找回一點朦朧的實感。
真怪,怪極了。今日的一切仿佛幻夢。
她錯過施藥,辛朗、孩子們與災民便幫她處置;她救治孫七郎,受到了孫家人的盛情款待;她還前往養濟園,受災民見證,診治柳陳氏。
這些遭遇令她忽然感覺,自己好像終於融入了這個陌生的國度——以異族之身。
阿蘿的目光越過虎兒,眺向遠方,思緒也隨之縹緲。
「是真的嗎?」她呢喃道。
青蛇無答,細尾掃過她指尖,留下微涼、堅硬的觸感,提示她此刻的真實。
一切仿佛幻夢,但並非幻夢。
若說災民助她施藥,是受迫於肅王威懾,那孫七郎病發乃危在旦夕之事,絕非權勢可以導演。
那時,她全神貫注、忙於診治,甚至忽略了魏玘的存在。可她依然成功了,非但解孫氏燃眉之急,還引來柳二娘求醫、為柳陳氏施針診治。
這是否說明,僅憑她一人,不給魏玘增添煩惱,也能取得越人的認可呢?
阿蘿想著,搖曳的心多了零星的篤定。
她垂首,攤平左掌。纖指徐徐蜷開,一粒小石映入眼帘,平平無奇,稜角尖銳,是隨處可見、再尋常不過的凡物。
這是柳陳氏贈予阿蘿的謝禮。
那時,阿蘿為柳陳氏施針末了,正要離去,卻受柳陳氏趨步留住。
柳陳氏塞來一方玉佩,道是柳氏家財被毀,無法厚禮相待,實在愧疚,唯有那玉佩是二娘的嫁妝,受二娘貼身保存,得以倖免於難。
婦人眉眼真摯,請阿蘿務必收下,聊謝醫治之恩。
阿蘿不收,就手拾來石子,與人軟聲相勸,方才以此將玉佩替換。
這枚石子重如千鈞,再沉一分,她便受不起了。
從始至終,她不求任何回報,只想讓受苦者不再受苦,讓越人與巫人都能平安幸福。在那之後,她就能與魏玘並肩,不再有風雨或阻礙。
等到塵埃落定,他們還要前往照金山,為蒙蚩祭靈。
待到那時,她有許多話想告訴父親,說兩族日趨明朗,說她和魏玘相知相愛——還有,說那身負災星厄聞、囚居小院的少女,已歷盡千山,終與人共飲萬水。
她真能如願以償嗎?
阿蘿不知道。她想自己並不聰明,不如魏玘那般極往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