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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蘿回到都尉府,顫著兩腕,攜上藥囊。
孩子們正在院裡玩耍,見她滿臉是淚,不禁愣在原地,尚且來不及提問,便看她扭頭就跑。
阿蘿埋頭前行,很快抵達傳舍。
傳舍之外,有典軍護衛,均與她相識,對她不設阻攔。
她入屋,看見魏玘伏在榻上,杜松、川連立於旁側,正與一郎中說著什麼。
見她來了,杜松當機立斷,拽走郎中,又招上川連,結伴離開。
一時間,屋內只余阿蘿與魏玘二人。
空氣靜得可怕。
只有一人的氣息淺淺作響。
阿蘿抿唇,舒氣,凝定心神,檢查過魏玘傷勢,便依所學醫術,為他配藥。
她離魏玘很遠,也將藥缽舉得很高。因她眸里有淚,接連不斷地下墜,生怕摔進他傷里、掉入他藥中,再激起他分毫疼痛。
挨過笞刑,他已經傷得很重了。
一道道血跡縱橫交錯,恍若瘡痍,根植他舊傷,為他平添新痕。
這哪裡該他疼呢?分明打在她心上。
阿蘿繃著一口氣,直到給魏玘塗好敷藥,才懈下勁力,一時癱坐在榻邊。
她沒有力氣,也動彈不得,只能朦朧地、迷茫地看他——看他面頰蒼白、血色盡失,五官依然清俊,卻了無生機、如風前殘燭。
阿蘿捂住雙唇,竭力藏起啜泣。
她心口淤堵,像被人沉重地捶打,令她好難承受。
太痛了,比昨夜的擁抱更痛,像魂魄被撕去一半,也像心臟被捏入掌中。她的骨骼在疼,血流在疼,好像若他碎了、她就也要碎了。
阿蘿目光描摹,繪過魏玘緊閉的雙眸,落往他受傷的背脊。
「子玉……」她很輕地喚他。
——也只有這一聲。
從前,她並沒有發現,他的背原來這樣單薄。
阿蘿席地,靠在榻邊,望著昏迷的魏玘,枯寂地坐了一陣。
終於,她想起抹淚,可抬了手,才發現臉頰生疼、淚水乾涸,只好落腕作罷。
阿蘿逐漸平復了情緒。
魏玘的氣息是穩的,這說明,他沒有大礙。
既然他沒事,她也該走了。
阿蘿撫榻,小心避開魏玘,借力起身,要往門外去。
才旋身,她的手腕忽而一冷。
魏玘長指冰涼,松松、虛虛地圈她,掌心顫抖,似已使出全身的力道。
他聲音微啞,好像隨時會消散風裡——
「別丟下我……好嗎?」
作者有話說:
魏狗的心眼多如馬蜂窩,對自己和對別人一樣狠。心疼男人就會上套啊女鵝!!!
[1]引自《尚書•大禹謨》。
[2]化用了《管子•君臣上》。
第66章 引柔腸
阿蘿步伐一滯, 纖影凝定原地。
她偏眸,自餘光里, 捕到相牽的指和腕, 連微顫都分明可察。
魏玘的手在滑落,拇指摩挲,已降至她掌側。
日光透薄,覆蓋他瞼上, 浮光細碎, 愈發襯出他脆弱, 像極了與她初遇的模樣——但他眼裡的她,遠比那時更多、更滿。
阿蘿扭頭, 不再看他,道:「怎就醒了?」
「想見你了。」魏玘道。
他的話仍是虛的,不攜氣力, 卻好似帶了風, 拂動窗外的樹影。
阿蘿不說話,只凝眸,盯著樹影瞧。
魏玘也不再開口。
可阿蘿能感覺到, 他的指在游, 勾勒她柔瘦的掌,向她手心順流而下,泊於一道細長的新痕。
極明顯地,他的動作僵了一剎。
阿蘿飛快抽回了手。她咬唇,攏緊五指, 藏起傷痕。
「何時所致?」魏玘道, 「可曾處理過?」
他問得急, 氣息低促, 卻又收斂鋒芒、小心翼翼,生怕逼她太緊。
聽出他焦灼,阿蘿莫名心虛。
她不接話,睫簾一垂,只道:「梁都尉與我說了。」
「你母親那裡……往後該怎麼辦?」
這確是阿蘿憂慮所在。她純善、天真,未通權勢之重,但並不痴傻,更時刻記得魏玘的處境。
「你母親威脅你,你不依,她會不會……」
——會不會傷害你?
最後這幾字,阿蘿並未說出口。
魏玘不答,只深深地望她,自她烏而翹的發尖,覺察她清晰的顫抖。
他勾唇,眼裡漫開溫風,道:「擔心我?」
阿蘿埋著頭,不回話。她無法否認,但又不想理他。
魏玘又笑,道:「放心。我不會受制於人。」
他早就料定,在鄭博稽與他之間,淮南鄭氏只會選他。
鄭氏有心保下鄭博稽,無非是怕東窗事發、有損宗族名望。可他一旦登基為帝,能令鄭氏世代簪纓、蘭薰桂馥,遠勝於旦夕威望。
更何況,讓鄭氏聲譽下降,本也是他存心而為。
翼州義倉所剩無幾,只能靠常平倉賑濟災民。但要開常平倉,需先統計災損、重核糧價,再乞今上恩准,免不了一番等待。
僅憑義倉餘糧,眾災民難熬請奏之期,必須藉助外力。
而他查處鄭博稽、使鄭氏名望受損,意在為鄭雁聲製造機會,由她以鄭氏名義,出粟萬石,支援翼州,為宗族挽回名望,提升她族內地位。
如此一來,自可一石二鳥,既扶持盟友、助他掌控鄭氏,又不耗錢財、解饑荒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