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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娶妻——兩詞同時出現,令她聯想到《逍遙生遊記》里的內容。
她曾讀過,逍遙生身旁常有一女子相伴。女子名為紅翠,雖與逍遙生同行,但身份有別,不論欲行何事,哪怕飲食、休憩,均要受逍遙生准許。
逍遙生娶妻後,紅翠也要盡心服侍其與妻子,甚至為之掌燈陪夜。
所以,魏玘也打算這樣待她嗎?
陳家丞見阿蘿不應,還當她聽進教誨,不再多言。
閣內重歸於寂。一時間,無人開口,唯有衣物窸窣生響。
裁量末了,陳家丞屏退婢女,轉身將離。
阿蘿忽然喚道:「陳家丞。」
陳家丞回頭,只見少女挽著雙手,身姿纖弱嬌小,背脊卻筆挺,像一株柔韌的藤草。
「聽說肅王送了您一件藏青襴袍。這是真的嗎?」
提及襴袍,陳家丞喜形於色。
可他不願太過招搖、招致禍端,遂壓下笑容,道:「確為殿下賞賜。」
——饒是如此,口吻依然得意。
阿蘿垂首。烏髮散落,被她拾起一縷,挽至耳後。
她只道:「我知道了。」
「謝謝您,陳家丞。我都知道了。」
……
之後整日,阿蘿做了許多事。
院裡挖有石井,她打過一桶水,澆灌植物、餵給雞羊,便用剩餘的水灑掃房屋。
尋香閣很大,內外灑掃頗費精力。
可阿蘿不覺得累。從前的十三年裡,她獨自生活,全靠自己,手腳歷來麻利。
於是,她擦拭桌案,濯洗地面,排列木椅,清理埃塵。
在此期間,杜松率婢女前來,為阿蘿侍膳。
一干人等入內,見阿蘿如此,不甚在意——王府僕役早就悄悄傳了開,道是這巫人女子腦袋不靈光,沒見過大世面,言行奇怪也在所難免。
阿蘿用過膳後,再度開始忙碌。
她拆了一條石榴裙,拔掉金絲,在院裡拉出長線。
隨後,她又打水,將先前送來的衣物逐一浣洗,晾曬在線上,各自間隔。
春風鼓動,院內裙袂飛揚。
阿蘿立於階前,靜靜看了片刻,便走下台階。
她擇了綠植,摘出可豢禽畜的青谷,來到特意圍設的小籬邊,餵食其中的雞與羊。
這些雞羊確實名貴。換作從前,若有雞吃、有絨采,她定會心滿意足。可現在,她看它們,只看見外頭的一圈籬欄。
餵完雞羊,阿蘿轉身回屋。
彼時,薄暮西沉。
她執剪,裁開舊衣,隨手扎出一隻布兜,開始收撿行裝。
阿萊盤於案間,伸著腦袋瞧她,看她收起衣物、銀飾、巫繡,還有秦陸所予的半塊玉佩。
魏玘贈來的所有,阿蘿不曾看過一眼。甚至連三簿地圖,她也靜置一旁——其中內容,她讀過許多遍,已在腦中記了囫圇,大致是沒有錯的。
只可惜,她的藥草筐是她親手所編,她卻無法帶走。
阿蘿忙完,將行囊藏入床下,便坐回案前。
室內燈燭明明,火光熨燙她睫間,如在勾勒細密、纖巧的蛛腳。
一隻小巧的香囊躺在案上。
這本是她做給魏玘的,想她假使離開,他也能健康平安、心神清寧——在她為他縫補襴袍時,她也想他能一直風光倨傲、體面漂亮。
阿蘿垂眸,視線停駐,好半晌,才終於摸起剪子。
「咚咚。」有人敲門。
她回頭,還未應,便見魚杏兒推門而入,似是急不可耐。
阿萊直起軀幹,莫名躁動不安。
阿蘿抬指,蹭了蹭它的腦袋,道:「你有什麼事嗎?」
——是在問魚杏兒。
魚杏兒不答,先合門,正要接近,卻見青蛇嘶嘶吐信,只得在原地站住。她環視屋內,看出尋香閣似被人清掃過,雙眼一亮。
這回,迎著光,阿蘿注意到了魚杏兒的神情變化。
她顰眉,只覺對方很是奇怪。但很快,這一絲怪異感就被魚杏兒的後話打散了。
「阿姐,你終於要走了嗎?」
阿蘿點了點頭。她既知自己即將嫁入王府,在那之前,就一定會走。
魚杏兒掩唇,驚訝道:「可你如今越發不好走了。」
「阿姐有所不知,肅王殿下有心娶你,這陣子,就常會有人往尋香閣走動。後日,你更要被迎上轎去、送到謹德殿,如何跑得掉呢?」
阿蘿聽罷,不由抿唇,陷入思索。
她不了解越國婚俗,並未料到有如此處境,一時尋不到解決的辦法。
未得頭緒,呼喚先來——
「阿姐。」
阿蘿抬眸,看見魚杏兒亭亭玉立,笑靨溫良,細影抽條,容身於燭光綽約之中,像極了一條紅紋斑斕、伺機而動的赤鏈蛇。
「我有個法子,能幫你逃走。你聽我說說,好不好?」
……
此後一日,肅王府諸事如常。
雖然喜事將近,但因肅王有令壓下阿蘿蹤跡,府內並未張燈結彩,不興半點波瀾。
肅王納阿蘿為妾一事,引得眾僕役竊語紛紛。有人艷羨,有人妒恨,更多則是冷眼旁觀。但不論說法如何,王府上下仍不敢怠慢分毫。
一切順利進行,全無異常。
婚事當日,卯時,有婢女入尋香閣,喚阿蘿起身,為其更衣梳妝。